一九八二年的秋天,石头城像浸在时时袭人的桂花香里。那天因为有了朋友的引荐,我得到去拜望名满天下,仰慕已久的大画家陈大羽先生的机会。那种期盼、渴望与兴奋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那天下午,我带了些自己大小不等的册页、小品,就直奔陈老家去了。没带丝毫礼品,那时我很穷,连上一趟南京的费用也得节约几个月的时间。我只带上了我虔诚得近乎拜佛一样的心。当然,象陈老那样的大艺术家,如果当真带上些礼品什么的,说不定反会受到他的鄙视。是他的品格让我过后这样想。
那时陈老住在一幢楼房的二层,是在南京的什么路上,我已经记不清了。一路上我本来钦佩、仰慕、激动的心情,在越接近陈老家时这种心情变得越紧张与不安起来。陈老是声名卓著的花鸟画大师,而我只是一个从小地方来的业余绘画爱好者,没有师承,更没有受过美术学院的训练,也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路子对不对,方法正确不正确。陈老他会接待吗?会看我的拙作吗?一切均是在未知之中。待到了陈老门前,友人敲门,应声来开门的是师母。因友人与陈老夫妇很熟,所以进门很顺利。进门后友人径把我领进陈老画室,对陈老指着我说:“这是从宜兴来的吴冠南喜爱画花鸟画,是来向陈老您求教的。”陈老对我稍作打量即爽快的讲:“好、看看。”于是我捧上我的“作品”,捧画的手是颤抖得得很厉害的,心都仿佛跳到了胸外。当时那种紧张、不安的状态,我想一定是很难看的。
令我又惊又喜的是,陈老一边看我的“作品”,一边点头,夸我“有才气,画的不错。”看完陈老对我说:“你湿笔用得多了些,画中国画讲究`宁枯勿湿`,可在以后作画中略加注意。”其中还讲了许多技法上的要求,最后还对我讲:“学画不宜求脱过早,你学吴昌硕,路子很对,学扎实了再慢慢脱出来。”陈老这一席不长的教导,真使我终身受益!得到陈老如此器重与指点,我当时的心情绝不亚于“范进中举”。
待陈老看完我的“作品”,我友人对陈老说:“能否请陈老作为勉励为我题几个字。”陈老痛快答应,立即在我的一件荷花小立轴的诗堂上题了“清新可喜”四字,且在跋文中还有“因书志佩”的文字。得到陈老如此天赐般的嘉许,我激动得手足无措,连一个谢字也讲不出来了。看毕,题毕。陈老好客地叫我们小坐,趁友人与陈老说话的间隙,我环顾了一下陈老的画室,书满屋、画满堂好一番书香气息,令人陶醉,仿佛置身于陈老的花鸟世界之中。
稍坐,因不便打扰陈老太久,我们起身告辞,此时陈老对我讲:“你在宜兴小县城能画到这个程度,很不错的了,我看适当时候你可以来南京搞个人展览。”我答:“我真没奢望过。”陈老又讲:“你画的很好,应该让大家看看”(就因为有了陈老的建议,才有了翌年在南京举办我这辈子的第一个作品展览。)陈老送我们到楼梯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我“你的画为什么画得那么小?”我如实回答陈老“我买不起太多宣纸,这些画大都是从画坏了的大画上把空白处剪下来画成的。”陈老听后喃喃道:“你们年轻人也的确不容易。”陈老旋即叫师母拿出一刀四尺净皮宣纸塞在我手中,并说:“你先用着,以后没有时再跟我讲。”这一刻我已被陈老这种怜惜后学,平和慈爱的一品大师风范感动得眼含热泪、哽咽无语了。
如今近三十年过去了,在“物欲大横流、无才却摆谱”的今天,陈老为我的题字仍挂在我画室的座右,日日相对陈老手迹,时时思念陈老伟大的艺术,伟大的品格。这种真诚的感动和怀念将会伴随我的一生。
吴冠南
2011.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