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鸿
初闻跃进先生仙逝,只是自己觉得异常的难受,并没有想到别人的感受如何,看到很多朋友的文章、感言之后,有一些感想不吐不快。
跃进先生的去,可能是本人进入这个行业以来,一个逝者所能引起最为广泛的人群怀念、哀思的一次。为何?难道跃进先生是高官显爵吗?——不是,他仅仅是一名普通的教授;难道是跃进先生大富大贵吗?——不是,他只是一介书生。也有人说是因为网络时代信息的传播,——非也,互联网的普遍应用已经是近十年的事情了,难道跃进先生是行业中自互联网时代逝去的第一人吗?更不是!
我想,这种普遍的怀念和广泛的哀思至少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因为跃进先生的离去,并因为对他的人格、人品的追思,感触、发现出一些我们这个时代所缺失的东西,这应该是行业内如此广泛地哀思跃进先生的主要原因。
至于他的工作认真、写作勤奋,这些都是官样文章,应该是由中央美院人文学院的领导在先生的追悼会上去说的。我想要说的这些,可能会登不了大雅之堂,但也可能确实是目前这个行业中最为缺失的东西。
首先是跃进先生的“随和”。按说随和与否并不能成为我们评说一个人时可以专门拿出来议论的一个标准,但是扪心自问,在我们身处的这个行业里,真正能做到对他人平等相待的“随和”的人,到底能有几人?更多的是,不管是走官场的,还是走市场的,稍有得势,动辄一副“成功者”的派头,偶尔想表示一下“随和”,也是居高临下式的恩惠的做派。而跃进先生的与人随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而唯有真正的发自内心,别人也才能真正感受得到。
其次是他的真诚。接上所述,真诚也并非一个特别的非得要拿出来成为称赞某人的理由,但是在这个行业中普遍弥散着的一种市侩般的冷漠,让我们尤其能感受到跃进先生身上的“真诚”的可贵。就拿我的切身感受来说,我08年从某网站出来初创自己的网站后,遭遇金融危机,网站经营面临难以为继的困境,早先的朋友难有几人会登门拜访了,而恰恰是之前并没有得到过我的什么“好处”的跃进先生会经常打个电话关心一下,而且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以示自己的立场,这种真诚在那个“寒冬”中尤其让人感动!
第三是他的大度。余自圈中浸淫数年,能真正做到不将意见之相左者扩散到日常交往中,进而睚眦必报的人,惟跃进先生,真可谓绝无而仅有。他应该是能真正享受到语言的机锋与逻辑的形式所体现出来的那种美感的人,所以先生即使有时与别人辩论至绝境,但他享受的还是那个“过程”,至于别人过后可能还会为那“结果”而耿耿于怀的时候,先生却已经将那“结果”放下了,他会继续毫无障碍地与你交往,这才是一种能够体现出一个智者的禅机的大智慧。
第四是他的不羁,而这种不羁的品行又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他能毫无障碍地平等与任何一个“等级”的人交往,按说与艺术相关的诸人,自古也是一行不入流的手艺人,自应该以平常心来推己及人,而实不然,蝇营狗苟者、唯利是图者、见义忘利者、见风使舵者,在这个圈子里大行其道,而跃进先生以一介书生的本色,以我对他的所见、所知,从未像一些人那样在一些场合中巧言令色、攀附权贵,正是因为从未想到去攀附“我不如”的人,所以也就能够以平常心去对待“不如我”的人。其二是他的能够随遇而安的性格,所谓“穷有穷欢乐,富有富享受”,正是因为对于物质的不是那种过分的追求,使他能够从容地看待、对待很多人和事,这也是他经常能够给别人乐观、豁达的印象的原因。
第五是他的敢于担当。举一例说明:因为跃进先生之于文革美术史的研究,所以在去年的一个会议后的午餐中,座中诸师如皮道坚、朱青生、贾方舟等人,皆是巧舌如簧、逻辑缜密之人,在众人玩笑式的逻辑逼问下,跃进先生被逼入了一个“在价值观上是否认同文革”的绝境。这是一个涉及到“政治正确”与否的大是大非的问题,我真的为他捏把汗,但是跃进先生捋了一把他那标志性的“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之后,缓缓地答道:“是”。语毕,迅即受到诸人轮番的炮火攻击,那是我唯一见到好辩而能辨的跃进先生被别人驳斥得哑口无言的一次。但是我知道他此举绝非是因为政治上认同文革的价值观,而是对于自己理论的一种担当,而不像某些人那样见风使舵、前后不一;正如也是因为“逻辑正确”而甘愿被自己的同胞处死的苏格拉底……
好了,再写下去可真的要把他变成一个“他者”了。以上所述,其实无一样是惊天动地的伟业,但恰恰是一些“做人”的根本,正因为是这些品质今天在我们这个行业中的缺失,所以在那么“平常”,那么“不起眼”的跃进先生离去的时候,我们才感受到这些“平常”品质的珍贵!
*借用邹跃进先生专著《他者的眼光》的名称,以此来作为似乎已成为一个“不平常现象”的业界普遍哀悼他的方式的一种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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