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时代的技术传承、演化和堆积,形成数量庞大的古代器物文化遗产,却在时间的动乱中大量湮灭。而吊诡的是,最近20年中,古器物又以波澜壮阔的方式大规模复活,并颠覆了器物史和器物工艺史的陈旧格局。
华夏古器物的出土运动,大致可分为三种样态。首先是1993年第二次改革开放,推动城市新建筑浪潮,城市大规模扩展并蚕食乡村,导致周边土地被全面翻整,大批文物就此出土;其次,大规模的高速公路建设,深度触及原始山林,重型挖土机逼迫古物现身;第三,近年来的新农村建设,广泛实施山林承包制度,农民进山种植树木,刨挖树坑,令古器重出江湖。二十多年来,中国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遭掀翻,而埋藏于2米到8米内的中浅层古器物,均被挖出地面,被迫面对21世纪的贪婪阳光。
古器物的黑市贩卖网络,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出土器物阵营。乡村贩子从农民手中以低价购入,再层层转卖给城市藏家,继而以工艺品名义流向港台和海外,最终被国内藏家以亿万以上的惊人高价拍回。这个庞大的文物黑市,就是民间资本生长的最大温床。
鉴于其不可复得性,古器物的市场价值早已高于黄金,潜在的价值甚至直逼钻石,比毒品利润更高。有人估算,目前民间古器物总价值在12万亿元人民币以上,接近沪深股市总市值26万亿元的一半。迄今为止,文物精品拍卖单价在2010年已高达亿万元,而作品数量居上万件之多的齐白石,其2011年的最新单品价格竟已升至4.2亿元。中国古器物市场当今大步迈入“亿万年代”,成为旷古罕见的吸金黑洞。
古器物大爆炸的同时,各种丑闻迭出不穷。一件清代镂空粉彩瓶,2009年在伦敦被某浙商以5.5亿元高价拍下,制造了华夏器物拍卖史的奇迹;这瓶子除了工艺比较精良,并没有多少玩味之处,器型、色彩、纹饰,都染有乾隆时代的艳俗气息。在我看来,其实际价值最多只是拍价成交价的十分之一而已。
另一丑闻发生于今年3月的纽约亚洲古董拍卖会。一只普通的民国斗彩瓷罐,估价仅为8000元-1.2万元人民币,居然被数位中国文物贩子追拍到1.2亿元,酿成国际拍卖市场近年来最大的笑话。第三件丑闻发生于今年3月的天津文交所,一幅民国二流画家的三流水墨画《黄河咆哮》,被天真的投资者炒到1.8亿元的市值,令全体艺术史家目瞪口呆。
这些接踵而至的丑闻,暴露出中国古器物市场的三大弊端:第一,艺术智商低下,完全不具备起码的艺术鉴赏力;第二,缺乏古器物鉴别能力,无法对其真伪做出正确评判;第三,鉴于上述两种缺失,贩藏者只能以赌徒身份参与,押宝心理支配了整个交易过程。
这种文物市场的博彩化,是古器物及其文明传承的最大悲哀。古器物市场正在转型为一座超级卡西诺,成为资本赌徒冒险的乐园。这是中国股市命运的悲剧性重演。赌场效应摧毁了古器物收藏和流通的基本逻辑,它制造出一大堆超级赌徒,而无法培育器物文化的热爱者、鉴赏者与保护者,更不能转换为推动中国文化复兴的良性动力。
一方面是文物价格的惊天哄抬,另一方面是总体文化价值的崩盘,这种对比形成了尖锐的讽喻。文物市场和紫禁城的故事向我们证实,残剩的历史文化资源,已经被肆意侵吞、炒作、瓜分、消耗、贬损和荼毒。似乎没有任何官员为此负责,也没有任何制度性矫正的迹象。就在古文化沦为牟取暴利的工具之时,华夏文明正在从古老历史的悬崖上坠落。全体民众都听见了它痛苦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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