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何方?
“以前,以造纸厂为核心,小小的金城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以前每次回来他们总跟我讲各种凶杀案。我就想,这么点人,怎么老死人啊?” 刘小东说。
金城造纸厂年产15万吨,20年前是全国第四大造纸厂,现在濒临关闭。在刘小东儿时的记忆里,工人阶级永远有力量,制造业理直气壮地占据着小城的各个主要街道。如今,平房变成了楼房,方圆几里的工厂看不到一个工人,争着洗澡、偷纸下班的工人们不见了。朋友们的子女都离开了造纸厂了,能考出去的都走了,哪怕上个技校也不留在金城。
离家多年的刘小东又一次看到家乡如何从夏天过度到秋天。很早就下岗的旭子说刘小东三十年来头一次回家呆了三个月。太太喻红带女儿来金城看刘小东,他带她们骑车去老家黑土坑。路上长满了两三米高的玉米,看不到远方,结果迷路了。他说:“以前都是冬天回来,能看见远方,能看见祖坟。夏天全被高粱玉米覆盖了。”
刘小东绘画基础扎实,并坚持关注现实题材。画家陈丹青称自己的绘画止于“文革”,但刘小东一直在描述当下,做了他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近几年,刘小东先后到三峡库区、泰国、北川老县城等写生,并完成《三峡新移民》、《出北川》等直指重大现实事件的作品。
通过《金城小子》的创作,刘小东想表达的远不止乡愁。“所有人的家乡都变成高速公路,所有人的家乡都变成‘新农村’。”刘小东说,互相牵制的乡亲关系都变成楼房关系的话,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如果随着整个中国的变化,家乡不被重视,仅仅靠法律去维持这么大一个国家、维系这么众多的人口,恐怕是很困难的。“我不是从我个人考虑,是从整个国家的建设和社会发展的角度看这个问题。”
S=孙孟晋(知名影评人)
L=刘小东
S:随着城市化的进程,给人以小城镇被逐渐抛弃的感觉。你对金城这个地方,对你画的这些儿时的朋友有一种怎样的情感?
L:片子里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起上小学,上中学,后来我考去了北京,他们留在当地。过去还是挺快乐的,因为大家都一样,今天不一样了,城市化进展太快了,而且中国有一个通病——要政绩,所有的城市都要发展到一定规模,那些有着童年记忆的故乡,都被夷为平地,变成高楼大厦,我挺痛心的。
S:纪录片《金城小子》里,有你画的八个人的生活片段,你也作为一个特殊人物穿插其中,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和“八个”。这八个人你是怎么挑选来的,还是这八个人的确是和你关系特别近?
L:和我近的不止这一些,但我挑选他们主要考虑他们身份都有点不同。这八个人里面有警察,有开卡拉OK的,有正在上班的,有下岗的。金城这个小镇,却是个大社会。后来还有一个在监狱里的朋友,听说我回去画画的事以后特别生气,说:“怎么不来画我啊!”
S:你怎么让他们在绘画和纪录片里面保持最本色的状态?
L:我到一个环境中,经常会被环境改造。比如去其中一个人家里,他家的东西都是最基本的,桌子底下有几颗蒜,桌上几个碗,厕所里有几本破杂志。他曾经在北京当过我助手,破杂志就是从北京拿回去的过期的。我觉得很有趣,被他生活所感染,这些都是生活的自然流露。我们小时候就老在一起,现在在一起可能有一点距离,毕竟职业不同了,但我们心理上还不错,经常组织喝酒、打牌这些大家都能在一块玩儿的活动,没有距离。
S:纪录片里有句话我印象很深刻,你说通过看他们的家,你能想到以前你的父母的家。他们还在以前的那个点上,你面对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时,你的点跟他们那个点之间是有距离的,你要非常直接地告诉大家,这个世界的真正的劳苦大众还是那个状态,是这样吗?
L:一个地区,可能建筑变化很快,人心的变化还是挺慢的,包括生活习惯。我走的时候我父母四十多岁吧,我的这些朋友们现在也四十多岁,我觉得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和我父母当时挺像的,比如秋收的时候还到地里去捡粮食,也还是没什么钱,这种习惯一代代传下来,生活在延续。
中国除了北京、上海、广州几个大城市或者沿海发达地区,大多数人还是生活在这种状态里面,青春期之后,大家马上变成和父母一样。甚至教育孩子的方法还和父母教自己的时候一样。
S:你说艺术家会被商业左右,同时又说民间的情义都在,拍完这部纪录片,画完那些画,你跟这些朋友们之间的关系,和几十年前还一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