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春辰
众所周知,中国的绘画正处于裂变与新生之中,近十多年来浮现出大量从事绘画媒介扩展的艺术家,将绘画语言、绘画观念、绘画方法、绘画体系推向一个新的时代景观之中。也因为此,中国的绘画艺术成为国际艺术体系中特殊现象,包孕了丰富而复杂的文化内涵和意识观念。
罗清即是这近十年来新潮流绘画中涌现出的一位优秀艺术家,他既在艺术界的视野之内,如参加了众多的艺术展览和艺术活动,又远距离地处在社会媒体的焦点之外,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创作思考与探险中。这种情况也是中国的当代艺术普遍状态:一方面,很多艺术家默默地创作着,另一方面又没有得到社会的普遍注意,这既是传播的原因,也有社会资源的缘故,甚至在相当程度上是艺术批评的视角关注不够。艺术经常如同社会时尚一样,不断地被流行的样式牵引着,又不断地被社会俗见所遮蔽。而真正的艺术,就其当代特征而言,就是不断地超越自身,既超越于艺术自身的陈规,也超越于艺术家自我的自控。
罗清的个性使得他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这样的状况,所以他并不急躁,匆匆忙忙地追逐流行;也不一味地专攻技术的高级精湛,这方面常常使画家屈从于社会的小趣味小情调,稍一不慎即落入行画的类型中。罗清时时警惕自己,在独言孤语中体味着绘画与自我的关联,面对画面画架,他仿佛回到学院,那里是他的梦想曾经被激活的地方,但他不是返回学院主义,而是要在寂静中在内心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绎那些曾经的艺术史历程、那些曾经的艺术经验、那些曾经的艺术范式……因为他知道经过多年的实践磨练,那些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教育痕迹是最需要面对的,是最需要超越的,这就像离开了习武练功的精武门之后,要全凭自己打天下了,艺术在历史上成为自觉的艺术概念之后,就一再地要求着那些艺术的习武者要脱离规范、要穿越一招一式的起承转合地带,向着艺术自由的天地间进军。
这就是罗清的内心深处时时激辩的问题,所以他逐渐从自我的检讨中来重新发现绘画的意义,而不是从绘画的技术上去回应绘画面对的压力。时代在变,我们的自我意识也在受到巨大的压力——它像一条无形的巨链锁住了我们的肢体、牵制了我们的意识,常常使人有莫名的张皇和无奈的愤怒,而艺术也就成了艺术家的一门武器,它将繁花簇拥的形式迷恋闲置一边,做好一切准备要击破那些意识中的帷幕、潜意识的惊恐。罗清重新以绘画的方式来迎接这些来自滚滚红尘中的图像迷雾。他不再纠缠于生活的表象细节上,那是已经过去的一种表达程式,因为学院痕迹终究是要抖落的。事实也说明,这几年来,罗清就是为了抖落这些程式痕迹而奋战,越能够抖落得干净,就越能够确立自我的存在价值。因此,自我意识就成为他获得艺术自由的一道门槛,他要逾越,他深知这是一股被制约了艺术自由的自我意识,它常年被习俗、陈见、偏见、专断、强制、影响等所规约,变得既顽固又强势,要超越它就像攀登珠峰一样充满挑战和艰险。它时而平静,有若田园风光之美,又时而处处遍布着险峻陡立的峭壁,令观者畏葸退缩。这股压抑艺术自由的被训规了的自我意识是如此强悍和有力,它从内部攫取了肉体行动的能力,驱使着卑微的血肉之躯,循规蹈矩、不能越雷池一步。但是,所谓艺术就是要击破这个控制了肉身与自由的自我意识,而要焕发、激活自由的意志,向意识控制之外的广袤天地飞去。这就是艺术的价值和意义。
对于罗清,就是要努力超越这样被训规后的自我意识,要让自我意识真正地越位。于是他现在观画、作画不再和形形色色的表象计较,也不在乎形制的大小,也不怕打乱画面的固定视角。他将越位后的自我意识调整为自由、自主的意识,然后重新上阵,直面那些规约了我们行为的对象。当拥有了自主自为的意识后,看山不再是山,但解决之道仍然要回到山就是山之路上。因此,罗清有了他选择中的视像,有了他任意发挥的另类阐释。他不再拘泥视觉的对应,而是拉大与缩小任意组合,生活之态进入到两维的重新编码中,从城市废墟到聚焦的一瞬间、从物品的凝视到人物的孤立镜像、从私密到公共性等等,都一一摄入镜头。这个无处不在的镜头有时是来自远方的窥视与凝视,又时是来自一种微观放大、以求检验出真理的欲望。罗清希望他的绘画变得模糊,它不再是画照片那样,混合历史的真实界与符号界的区隔,比如里希特的影响,而是直接进入想象界,进入意识的深处,在那里开进和挖掘,让视觉成为人类无穷的欲望的镜像。当灰暗降临、当夜晚沉入天际,一切隐匿的秘密似乎都要魑魅鬼魉地出现,一切不合规约的神灵都要现身……
罗清在越位中进入了真正的自我空间,它清洁了种种残余痕迹,就如绘画不是绘画的形式,是一种表达的途径而已。能不能走进那个敞明的幻境、象征界,则是新一代艺术以及绘画的巨大挑战,它像漆黑的幔帐沉重地压下来,这时候就看谁能够韧性地抵制住。这是新的“图像奥德赛之路”[①],凡能够抵抗住黑色的压抑与诱惑的心灵则必将走出自我的限域,现实自由的快乐。罗清在努力,刚刚拉开了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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