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长曾为夏圭的山水题话:“观夏圭此画,苍洁旷迥,令人舍形而悦影!”对毕可燕的画如是看,也是极为贴切的,因为二者在“舍形而悦影”上的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毕可燕的山水朦胧幻化、诗意弥漫、空灵飘逸而又清新自然,给人以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看她的画,我们似乎能看到她那颗澄澈明净而又带有些许天真烂漫的心灵,暂且不论她用笔用墨或构图章法的功力,但就她那种不受时代尘俗之气污染的纯净而言,就是当今喧嚣、浮躁、投机社会里的很多画家所无法相比的。或许很多人会千方百计地为毕可燕画中这种浪漫的虚幻气息找一些理论依据,而我一贯不喜欢带着诸多的理性思维看绘画,因为绘画作为一种欣赏性的富有审美气息的艺术,如果担负太多、使命过于沉重,便失去了它本真的意义,所以对毕可燕画面中所呈现出来的富有诗意的幻化美感,我认为主要是源于她的心性。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毕可燕首先是个有童真之心的人,她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对自然宇宙充满着好奇和幻想,以孩童般的心态对大自然进行描绘和勾画,创造出了不同于他人的表现方法和视觉效果。可能在她的眼中,山水、流云、树木、房屋等所有的物象都是有血有肉、有生命、有灵魂的活物,所以,她笔下的万千物象皆充满着活泼的灵气,比如山岩的沟壑,其纹理壮若卷云,总是与山间云气烟岚不清不楚、若即若离地纠缠在一起,飘忽不定、流动自如。其画面中的各种物象都犹如小溪流水,虽无大波大澜,却如甘露一样缓缓注入人的心田,无比清新、无比舒畅。也许只有孩童般纯真明净的心田,才能营造出如此打动人心的梦幻家园。 洞天别府之24
孩童般纯净的心灵,使毕可燕首先把握住了艺术纯粹质朴的本原,但她又是极其睿智的,并且对艺术有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和具有先见性的洞达力。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和虚幻的交界处,敏感的艺术家可能更是如此,在现实和虚幻之间来回往返、飘忽不定、踌躇徘徊,有时候现实会被虚化,而有时候虚幻突然变成现实。而毕可燕恰恰极为准确地把握住了这种亦真亦幻、亦虚亦实的游离,所以才使得她的绘画充满了飘忽、虚幻、灵动的美感与意蕴。正如王维诗中所写:“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虽然是诗,但也入画三分,并且更能表达出画中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境。实际上,这是一种“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大化之境。《老子指略》曰:“象而形者非大象也……象形而物无所主,则大象畅矣。”而之后齐白石也曾说:“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实际上,老子所说的“象形”就是要“似”;而“物无所主”则是又要它“不似”。“象形而物无所主”,即“物物而不累于物”,就是“似与不似”,才能得到“大象”之“畅矣”之绝妙境界。毕可燕自然深知其中要义,在她的作品中,所绘物象皆是虚灵洞达、混沌空明、半梦半醒的,犹如我们想象中的宇宙的初始,似山非山、似水非水、似树非树,但又是山、又是水、又是树,并且各种物象相溶相入,没有严格的分界。这种亦虚非虚、亦实非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幻化,不仅能够使我们感到自然宇宙的充实之美和无限崇高,更使得我们仿佛与天地宇宙融为一体。
虚实,也可以说有无,是中国古典美学思想中的一对范畴,前述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和“虚可以存实,无可以生有”思想,以及庄子的“虚实生白”、“唯道集虚”思想等,都说明“虚”和“实”、“无”和“有”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处理好这种辩证关系,对于绘画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和意义。虚实结合,是绘画作为纯粹的艺术本体所追求的一种境界,清代的笪重光在《画筌》曾说:“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毕可燕从一开始画画便走在了这种追求境界的道路上,在此我们不得不赞叹她高人一筹的起点与睿智。王国维在他的“三境界说”中谈到:“言气质, 言神韵, 不如言境界。有境界, 本也;气质、神韵, 未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可见境界在绘画艺术中的重要性。毕可燕正是因为抓住了这一核心,才使得她的绘画在干湿浓淡、疏密有致、虚实结合的对比互动与和谐统一中,达到“物我相忘”、“天人合一”的境界。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看毕可燕的画,不能在客观的自然空间进行欣赏,也不能在纯粹的心理空间进行诠释,而必须要在一个“物我两化”的第三空间解读、分析,才能看出她的艺术的真谛。所以可以说,毕可燕的山水是心与物融、物与心化的再造,她以形写神、以象写意,立足于形而上之精神去观照自然万物,以自己特有的心理结构、气质学养,对山水意象进行了极个性化的筛选、归纳、概括、排列、组合,使得其作品中的山水意象、符号意义、境界美感都体现为一种超现实的神思和韵致。 洞天别府之21
同时,毕可燕所画的这种梦幻山水也展现了女性审美的独特视角和对生活、艺术的评判,从她的朦胧、恬淡的画面中,我们能看到那种独属于女性的柔美。她作品中的物象造型,不管是云烟、山峦还是树木、房舍,都没有过硬的棱角,而是圆润自如,仿佛柔软细滑的丝带;并且各种物象好像忽隐忽现,如雨中影、雾中花、水中月。这种柔美的飘逸自如,或许会让人觉得没有任何规律和法则,进而对毕可燕这种幻象山水的意义产生质疑。法国著名雕塑家罗丹曾说:“真正的艺术是忽视艺术的。”石涛在他的《画语录》中也说:“无法之法乃为至法”,其中的“无法”,不能绝对地从“无法之法”这一词组中剥离出来单独解释。而应该理解为,“无法之法”仍然是一种法,并且是更高层次的法,所以人们往往称之为至法。当然,毕可燕目前还未达到这种至法之境,但她却一直在这条道路上做着契而不舍的努力,并逐渐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独特的创作模式和用笔用墨方法,这从她写的文章《我在水墨山水画中的创作心得》中可见其一斑。
在当今这个视觉泛滥的时代,很多画家都在想尽各种办法追求视觉效果和冲击力,并且受商品经济观念的影响,重“技”而不重“道”,使得作品内容贫乏、精神空虚、境界低俗。而毕可燕却始终坚守着自己那片宁静的土地,她通过心灵的远游和精神的守望,把艺术从单向的时空中解放出来,而向多元时空发展、融入、交叉,不断探求着当下中国画在兼容性、延展性、创新性等方面的各种可能。她的绘画,虽然没有受太多传统山水画框架和规则的束缚,但她却深谙中国传统文化之精神,直取境界便是最好的明证。在传统文化精神的滋养下,她津津乐道地表达着当代人对自然、对美、对生活的全新感受和发现,其作品无不体现着对传统文化精神的吸纳和对现当代艺术观念与表现形式的把握。
最后,我们透过各种喧嚣和层层靡障,再一次来看毕可燕那充满朦胧美与神秘美、虚幻美与抽象美的圣洁画面,便不由赞叹它对当下浮躁投机时代风气的价值和意义。不管社会是多么的混杂迷乱,毕可燕笔下的山水总是如一朵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在一处静静开放,散发着迷人的芳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