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克出生美国西部俄怀明州,他的父母都是农民,生活自是不很富裕。说来,农家生活虽不富裕,却也应该有质朴自然的农家乐,而波洛克的家却没有尝到这种农家之乐。因为他母亲天性喜欢变化,老是撺掇丈夫换地方,搬家,寻求发达的机会,因此他们不停地搬迁,从一个州搬另一个州。这样不停地搬家,反弄得家道一天不如一天,他的父亲因为生母亲的气宁可独自到外面谋生,把一个家丢给了老婆去维持。他们家一共有5个男孩,一个女人独自带着5个孩子过活,其窘迫可想而知。波洛克在这个家是最小的,生下来有12磅重,是个健康结实的孩子。但自小父亲在外谋生,他基本上跟着自己哥哥们长大。他的大哥比他大10岁,从小喜欢画画,很有追求,高中时就住校,高中毕业后自己到洛杉矶工作,并且申请进入了洛杉矶的一所不错的艺术学校,因此他的大哥是他们一家的“秀才”,或者竟可以说是小兄弟们眼中的英雄。波洛克和他最小的哥哥儿时凡被人问起将来要做什么,他们都回答:要象大哥那样做个艺术家。可波洛克并不是那种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的孩子,他不仅自小没有显示出任何绘画的才华,后来他拿起画笔,让人看到的也只是在绘画上的全无才能。好在他死心眼,认了要做艺术家,就没头没脑一直那么做下去,屡败屡战,不曾改过主意。他无绘画才能倒还罢了,且在性格上也大有问题,他从小就很不合群,孤独,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完全不自信。 在家,最小的孩子往往在能力上不如自己的哥哥们,在学校他不断留级,则不如其他的学生。他对自我的不肯定、不满意,似乎伴随终身。因为要学画,他在洛杉矶上了一所艺术高中,因为违反校规被停学一年,一年后回到学校跟体育老师起冲突,又被停学……总之他在学校中是个善于惹麻烦的学生,而且画得一点也不好,实在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出息,同学们也觉得他害羞封闭,易受伤害,跟他在一起很不自在。因此他的青少年时期是不受人喜欢,不温暖,不安定,不满足的。 他在给他大哥(大哥后来转到纽约去学艺术了)的信中这么写道:“一个人生活中的所谓幸福对我来说是见他妈的鬼,假如我能对我自己和生活看到某种结果,我会去努力的。我脑子里会旋转着各种幻想,持续两个星期,然后就销声匿迹了。我读得越多,想得越多,我就越是觉得事物一片黑暗。” 不过他在洛杉矶的高中时期还是有所收获——他知道了墨西哥的壁画。在20世纪20年代墨西哥兴起一个壁画运动,影响波及国际,加州当时曾请墨西哥画家来画壁画。波洛克的大哥放暑假回家,带波洛克去看过墨西哥壁画家在洛杉矶画下的作品。波洛克见了之后就非常喜欢,后来他对墨西哥壁画一直情有独钟,因为墨西哥壁画中有一种欧洲艺术所没有的野性甚至暴力,这个特征很符合他性格,他喜欢显示出力量的,甚至具有破坏性力量的那类东西。这成为他日后创造自己绘画风格的源头之一(另一个源头是欧洲的超现实主义)。 1929年高中毕业后,他和最小的哥哥到纽约去投奔大哥,开始了从事艺术学习的坎坷之路。他去了一所叫“艺术学生团”的学校注册当学生。这所学校在纽约颇有名,因为它不照传统方式办学:不计学分,不记考勤,不开正规课程,只让学生自己选择老师。波洛克随着他哥哥,选择了写实画家本顿(Thomas Hart Benton,1889—1975)为师。本顿在美国艺术史上是个有名的画家,是20世纪30年代美国乡土写实画派的代表者,他虽然在巴黎学习过现代派,但很快放弃抽象,回到写实上来,认为唯有通过写实才可以摆脱欧洲影响,建立起美国自己的现代绘画。本顿的这个立场在30年代大行其道,因为那时美国正值经济大萧条,全国人民都缺衣少食,艺术也只能配合大众需求,用写实来服务于社会,那种为艺术而艺术的抽象探索就显得奢侈而不合时宜。因而,本顿采取的艺术方向在30年代成为美国艺术的主流,他也因此获得地位。他在“艺术学生团”的课一般都是在晚上7—10点,一周就去两次,一到学校,先站在走廊上喊一嗓子:“有谁需要我改画的?有没有?”若无人回答,他就打道回府了。 老师本顿对波洛克的评价是:“色彩感不错,但不是好到出奇。对于解剖和透视,他就很不擅长了。他没法按步就班地画素描,怎么教都不行。”看着他用那样的粗手指费劲地捏着炭棒写生,真叫人替他感到吃力。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画不好画,而且为此痛苦。当时他周围的同学们恐怕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寡言少语、笨拙粗鲁的人以后会成名画家——哪怕那里的学生个个都有可能成名了,都不应该轮到他。他和他的大哥完全不同,他大哥是个值得夸耀的好学生(后来在美国大学里教绘画为生)而他是功课最差的学生。此外,他这样一个人走出来,耸着肩,拖着脚,毫无风采,而且性格害羞,寡言,冷漠,看上去还有点儿吓人。跟他说话他常常会显得心不在焉,可是突然,他会突然飞快地看人一眼,“好像是要看看他是否是一拳打中了你的鼻梁” 。 在学校里同学们看见他总是匆匆来匆匆去,脸上布满了愤怒的表情。 不过,波洛克性格中绝无邪恶。他从不伤害别人。他从小就对动物非常爱护。跟女性一起,他就会柔和下来,显得很礼貌安静。凡是被他爱过的女孩子,对他印象都很不坏。而他的老师本顿虽看出他画得不好,但同时能看得出他身上有某种非常少见的东西,是其他学生身上没有的:他身上有一种真实的力量,强度非常大。他的习作就技法看简直糟糕,但是其中却有一股掩抑不住的强悍力量。他身上的这些优点被本顿欣赏,他对波洛克一直很照顾,包括他的妻子。于是波洛克和本顿一家产生了非常亲切的感情,他们待他像待儿子一样,他常去他们家,帮他们看小孩,帮他们做家务,而他们则留他在家里吃饭。在纽约学生团学画的几年中,波洛克有很多时间是在本顿家消磨的,他几乎成为他们家庭的一员,他们一家到夏天的别墅里度夏,也带他一起去。他连续去过了三个夏天,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候。他和本顿一家在一起时,他是个温和知礼的年轻人。 然而,到了1935年,本顿却决定要离开住了二十三年的纽约,移居到自己家乡堪萨斯州去。他的离开是因为艺术的原因。前面说了,本顿是一个强烈的国家主义者,力主要摆脱欧洲影响,建立美国自己的绘画艺术。可是他正住在和欧洲交换往来最多的港口城市纽约,那里有许多热衷于学习欧洲现代艺术的画家很反对他的艺术立场。现代主义画家戴维斯在报纸上攻击他说,他的国家主义绘画和法西斯的艺术立场只有一步之遥,他的那些作品在法西斯政权的国家一定是很好推销的。本顿在纽约这样的环境中就待得不很愉快了。1935年4月他举家搬回堪萨斯,继续坚持他的乡土主义立场,直到他生命终了。有意思的是,本顿刻意要建立起美国自己的艺术,为之几乎整整奋斗了半个世纪。他很勤奋地下农村,去工厂(非常像我们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和方式),没有哪个画家像他走了那么多地方,去描绘他看到的人和生活。他真心希望用自己的写实绘画忠实地反映出美国社会的各个方面。可是通过他的毕生努力,却根本没有建立起所谓的美国风格来。谁能想得到,他身边的这个学生,在写实方面根本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而且,他自己也没有打算要做成纯美国绘画的建立者,最后,却做成了他的老师一辈子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波洛克在老师离开后,心情忧郁,开始酗酒,而且几次谈到要自杀。他当时还不能意识到,老师的离开另有好处,可以让自己摆脱老师那样写实影响的笼罩,那种影响我们不说它好与不好,至少对于他的天性是并不合适的,他必须走出这种笼罩,才能在艺术上有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