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突然一声惊叫从她的身后传来:“你们都来看哪!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在画我们哪!” 随着这声怪叫,浴室沸腾起来了。 “把伊撵出去!” “揍她!” “……” 还有人嘤嘤地啼哭起来。玉良一下搞蒙了,有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浴室的风波是由她引起的。看到那么多人向她拥来,她吓慌了手脚,但又很敏捷地将速写本从衣摆下塞到胸前,双手紧紧抱住。 一个水淋淋的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一把抓住她的前胸,吼叫着:“拿出来看看!画了我没有?我可是个有脸有面的人!” 玉良紧紧抱住画本,没有回答她。这时,一个较为年轻的浴女挤上前来,拨开胖女人的手,劝解着:“放了她吧!她可能是美专的学生,听说模特儿难请……” 不想这句话反而激怒了胖女人,她突然放开了玉良,向一个澡堂女工扑去,抡起白嫩肥厚的手掌,给女工就是一记耳光,随之双脚腾空跳起,撒起泼来:“阿拉花钞票来沐浴,不是来卖肉的;去把侬老板娘叫来,阿拉要问问她收了她多少钞票,放她到这里来画阿拉!” 玉良趁机抓过外衣,想挤出去,她被众浴女推搡着,内外衣服都被她们身上的水擦挤得湿迹斑驳。这时有个尖细叫声送进她的耳鼓:“怪不得人家讲这个学堂的学生专画女人光屁股,真不要脸皮,女人也进这个学校,肯定不是个好东西,不是疯子就是婊子。” 玉良的心就像叫根绳索突然勒住了,收缩着,她感到窒息,再也没有力气往外挤了。刚才为她说话的女子在她后面推着她,油画《车站》在法国乡间,有很多这样的火车站,你为何对不尽头尾的冰冷铁轨情有独钟? 好容易才帮她挤出重围。那女子在她身后轻轻地对她说:“快走吧,这些人惹不得。想画,就画自己吧!” 玉良感激地站住了:“小姐,您……” “我也进过美专,前年退了学。” 说完就回身走了。玉良的脑袋乱哄哄,悒悒地走在人流里,“想画就画自己!”“想画就画自己!”长久地在耳边轰鸣。前面的路怎么这样难走,她想走的路就更艰险,一条无形的绳总在勒着她,一条无声的鞭子总在抽打着她受伤的心,难怪洪先生说:“不是一句话哟!”陌生女子的善意启发,给了她力量,“对!画自己。” 星期天,她回到家里,插好门窗,拉上布帘,生起一盆炭火,室内暖洋洋的,她坐到穿衣镜前,脱去衣服。镜内映出了她丰满的前胸,白皙柔嫩的皮肤,匀称的两腿。她拿过油画箱,撑好画架,就仔细观察画起来。整个下午,她沉醉在艺术冲动里,得心应手。这张不完全肖似自己的裸体画,仿佛能触摸到肌肉的弹性,能感觉到血液在皮下流淌,她巧妙地隐去了面孔,自己也感到满意。 这一习作《裸女》,后来在学校举办的师生联合展览会上展出,一时轰动全校。校长刘海粟召见了她,亲切地询问了她这幅作品的成因。她诚实地讲了。刘校长默默地看着脚下的泥土,脚尖敲打着地面,良久才说话:“玉良女士,西画在国内的发展受到很多限制,毕业后还是争取到欧洲去吧!我来给你找个法文教授辅导你学习法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