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法的实验 到底应该注重人的个性还是透视法则?我想,还是应该尊重作画者的个性和他关于绘画的想法,不要受到透视法的束缚,即使是卢梭或梵高,也是一样。这就是今日绘画的意义所在。 何谓“透视法” 同一个人离得越远,人看起来就越小;铁路的铁轨虽然从头到尾宽幅相同,越往前方却看起来越窄,最后收在一点而看不见。运用几何学的原理,将这种现象整理成一种法则,就是“透视法”。文艺复兴时期,透视法被运用在建筑物的绘制上,由此广为应用。 由中世纪转进文艺复兴时代,画家们试图找到科学的、合理的绘画方法。例如布鲁涅内斯基、达·芬奇、杜勒、法兰契斯卡等人均是此类探索者。例如法兰契斯卡,他将之前平面的绘画,变成有立体深度的画面。利用透视法,画家想在纸上画出眼睛所看到的实际景象就成为可能了。 一般人看到孩童的画,虽然觉得画得非常有趣,仍会评论“这没有按照透视原理来画嘛”。例如“远方的人怎么比前面的人还大”、“远方的房子应该比较小,前面的房子应该比较大,这个人根本进不去”等,从中找出各种透视法上的矛盾,好像很厉害地指出错误,觉得自己给孩子上了一课。我觉得这种做法有待商榷。 前头提到铁轨的尽头收拢在一点最终看不见,这“一点”是指视线的高度。例如轨道旁的枕木,这类位于眼睛下方的东西,越接近收束点,位置就越高,最后比眼睛还高,而电线杆的排列则是越远越往下。 但是,这是在不移动相机的状态,按下快门所得到的结果。实际上,人是一边移动,一边观看并认知周遭的东西。所以要挑儿童画中的矛盾非常简单,同时也是很无聊的一件事。后文将会提到蒸汽火车,那是我一边移动(移动视点)一边画的(参照98页)。
“透视法”一词,并不是自古就有,而是从思考如何能画出符合眼见的图画而来。最常见的例子是公寓大楼的实际效果图,虽然谁都没看过,却画得好像照片一样,这正是依照透视法画出来的。为了画这种正式的完成预想图,还出现专门的机器,利用电脑计算出精密的透视效果。 接下来要进行的实验,是写实地画出眼前的东西。在历史上,透视法是一种有力的手段,能将天国或地狱等眼睛看不到的世界,画得好像亲眼所见。例如,将王宫的天井画得好像有凹凸装饰(不是雕刻),加上“幻觉画”(Trompe l’oeil)的手法十分发达,透视法的手法突然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 日本的透视法 “透视法”在江户时代后期传到日本,通过圆山应举(1733-1795)、司马江汉(1747-1818)等人的“眼镜绘”引起大众注意。 之前我就听过眼镜绘,认为应该是一种玩赏用的物件。但最近看到实物才了解它的构造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有窥看孔的箱子,孔中有透镜,从窥看孔往里看,便可看见依照透视法画出来的图画。除了这张画以外的东西都看不见,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人会产生好像用大画面看电影一般的错觉,以为自己陷入了画里的世界。 我小的时候,曾经把头伸进吊在屋檐下茂盛的忍草叶里①,感觉仿佛置身于森林中,我经常玩这个小小的游戏并乐在其中。 ① 古代日本人在夏季将其绑成一束,挂在屋檐下,取其凉爽之意。 从前流行过一种大画面的电影,叫做“全景电影”(Cinerama),观众眼前只看到电影的场景,目的是让人如临现场。眼镜绘可说是用透镜进行同样的尝试,我虽看过几件圆山应举年轻时所作的画,但看过稍晚出现的“照片”,就不觉得有那么惊奇,因此眼镜绘也逐渐被世人遗忘了。 描绘看不见的世界之能力
这么思考下来,好像不学习写实也没关系,不讲究透视法也没关系,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与其说我们是在讨论关于透视法的技术问题,不如把它当做是一个客观的、如何看事情的问题,我想这样比较容易理解。 透视法成为一种手段,可将看不见的世界描绘得好像亲眼看到一样(这一点非常重要),也可说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研究出来的一种几何学。在写实的表现上,透视法大大发挥了它的威力。 在这里稍作总结:我们并非像照片一样看世界,而是像绘画一样(主观地、极为偏向自己的期待)看世界。这样对绘画来说也很好,甚至可以说这样比较好。 这个像是顿悟般得到的想法,实际上是摄影给予我的启发。 Camera的历史 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要反省之前不该轻易使用“摄影”一词。这里所说的Camera,是古典的“摄影”概念,并不是今日有各种功能、可以进行数码摄影之类的先进相机。我指的是使用针孔照相机、快门速度需要一分钟以上的时代。虽然不能加洗,尺寸也只有明信片大小,但它的“逼真”,任谁看了都惊讶不已。 在文艺复兴时代,人们已经知道针孔影像,虽然传说当时已有人将这种手段应用在绘画上,但我认为实际上非常困难。顺便一提,“Camera”这个字是房间的意思,也有“暗房”之意。在意大利的乡村,如果看到“Camera”的抬牌,其实那就像英国的B&B(Bed and Breakfast)一样,表示“有空余房间出租”的意思,若到当地旅行经常可以看到。
让我们设想,如果有一个人走进暗房,在墙上钻个洞,从洞口射入的光线照在画布上,画布上便呈现出颠倒的暗房外景色。实际上,我曾透过我家挡雨窗板的节孔,看见前栋房屋的屋脊影像投射到纸门上,因此感到惊奇不已。江户时代的人们,不懂物理上的针孔现象,而认为这一切“不可思议”,甚至跑到可以看见这种影像的家中参观(参见橘南溪《东西游记》)。 针孔相机的洞越小,图像就越清晰,画面稍显暗沉;而洞越大,虽然越明亮,但图像也会变得模糊。之后有人在洞口装上透镜(伽利略已在望远镜中使用透镜),便可看到明亮又清晰的影像,却又出现了焦点距离的问题。不过只要有这个装置,就算投射出的影像是颠倒的风景,也还是可以依循透视法作画。但问题是,画家是否真的需要借着这个装置作画?如果要画风景,就得带着这个庞大的Camera到处走,而当时社会对于风景画的需求并不多。不过即便如此,针孔摄影机也还是成为了实用相机的先驱,这样也让我们明白:从前的画家为了达到合理的写实,费了多少苦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