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鼓掌,群众点头。我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意向,后来归纳为风筝不断线,风筝,指作品,作品无灵气,像扎了只放不上天空的废物。风筝放得愈高愈有意思,但不能断线,这线,指千里姻缘一线牵之线,线的另一端联系的是启发作品灵感的母体,亦即人民大众之情意。我作过一幅《狮子林》,画面五分之四以上的面积表现的是石头,亦即点、线、面之抽象构成,是抽象画。我在石群之下边引入水与游鱼,石群高处嵌入廊与亭,一目了然,便是园林了。但将观众引入园林后,他们迷失于抽象世界,愿他们步入抽象美的欣赏领域。这近乎我的惯用手法。苏州拙政园里的文徵明手植紫藤,苏州郊外光复镇的汉柏(所谓清、奇、古、怪),均缠绵曲折,吸引我多次写生,可说是我走向《情结》、《春如线》等抽象作品的上马石。
我在油画中引进线,煞费苦心,遭遇到无数次失败,有一次特别难堪。大概是70年代末,我到厦门鼓浪屿写生,住在工艺美校招待所,因此师生们想看我写生,我总躲。一次用大块油画布在海滨画大榕树,目标明显,一经被人发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从早晨一直画到下午,画面彻底失败,而且有不少美校的老师也一直认真在看,天寒有风,后听说一位老师因此感冒了。一年后,我这心病犹未愈,便改用水墨重画这题材,相对说是成功了。技奴役于艺,而技又受限于工具材料,我在实践中探索石涛“一画之法”的真谛。因此油彩难于解决的问题,用水墨往往迎刃而解,反之亦然,有感于此写了篇短文《水陆兼程》:“……艺术起源于求共鸣,我追求全世界的共鸣,更重视十几亿中华儿女的共鸣,这是我探索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的初衷,这初衷至死不改了……”
感到油画山穷时换用水墨,然而水墨又有面临水尽时,便回头再爬油彩之坡。70年代前基本走陆地,80年代以水路为主,到90年代,油画的分量又渐加重,水路陆路还得交替前进。水陆兼程,辛辛苦苦赶什么路,往哪里去?愿作品能诉说赶路人的苦难与欢乐!
无论是“搬家写生”、引线条入油画或引块面入水墨,都缘于风筝不断线的思想感情,其效果也必然是中、西融合的面貌。白居易是通俗的,接受者众,李商隐的艺术境界更迷人,但曲高和寡,能吸取两者之优吗,我都想要,走着瞧。80年代后我的作品多次在海外展出,在西方我听到一种反应,认可作品,但说如割断“风筝不断线”的线,当更纯,境界更高。我认真考虑过这严峻的问题,如断了线,便断了与江东父老的交流,但线应改细,更隐,今天可用遥控了,但这情,是万万断不得的。
载《文汇报》2004年5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