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郊外司徒庙有四株汉柏,曾被雷劈,后复苏。1974年我第一次看到这四株劫后再生的汉柏:直立、横卧、倾斜、曲折,体态独特,性格鲜明。乾隆皇帝见后命名:清、奇、古、怪。清奇古怪早成为苏州一景点。
我和袁运甫等几位友人一同见到这四株劫后汉柏时,大家激动不已,各人忙于捕获壮观。我背着油画箱绕树数匝,感到没有任何一个角度可以写生整体风貌,且枝叉交错,缠绵纠葛,非油画工具所能表达。于是换水墨,用三张高丽纸接起来写生,三米来长的画面铺在地面上,绕着树丛一圈圈来回移位,边写生,边组织,有些形象是进入树丛中去猎取的。这幅素描是最早的母体记录。
怀孕近十年,1983年,我用×公分的丈二宣纸作了“汉柏”。基本是将素描中的形象浓缩重叠,突出相互呼应的整体效果,并利用水墨之挥洒,渲染苍茫、古朴之感。稀疏的残红、残绿、残黄铭记着生命的华年。此幅先展出于香港艺术节、日本及新加坡国家博物院,1995年展出于香港艺术馆我的个展(叛逆的师承)。1987年我以×273公分的长卷形式将这母体汉柏作横向运动展开,近乎抽象了,抽出其运动感的延伸。此长卷展于大英博物馆1992年我的个展。1988年应北京饭店之邀,我于大宴会厅作300×1500公分之巨幅汉柏,是前几次探索的继续,避重复,力求展拓运动空间,更倾向于构架中力度的表现。形象嘛,可说仍属似与不似之间的范畴。
1992年我以96×180公分的宣纸重作“汉柏”,这次是着意于躯体复苏的扭曲与枝芽生长的勇猛。生命的冲刺,奋斗,为争取生存而击搏,甚至血肉斑斑,似乎都显现在画面上。如果画面果真流露出这样的效果,倒正是作者的心态。此幅曾展出于1997年台湾历史博物馆我的个展及德国两家博物馆的巡展(集体展)。
1994年我以150×360公分的丈二宣纸又作汉柏,这回不称汉柏,名“苏醒”。我不再着眼于躯体的复活,而想表现精魂的苏醒。在错杂、纷乱、缠绕的氛围中,有骨干的主体在游动中挣扎,在纵横捭阖中崛起,在浓墨重彩的抽象形式动荡中显示精神统治的威力。此幅首展于1999年在中国美术馆由文化部主办的吴冠中艺术展。从素材母体到这幅“苏醒”的诞生,历时整整20年。
载《装饰》2000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