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夕照看*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8-26 10:34:18 | 出版社: 团结出版社

我前半辈子的艺术历程,主要是在*画中学习、钻研、探索。西方造型艺术的精髓,其形式法则的归纳,可以说都源于*。然而我的全部*作品,包括油彩、素描、速写,以及这些作品的照片,统统毁于十年“*”浩劫中。近几年每举办自己的回顾展,总要在前言或后记中,提到已无一件*作品的遗憾。

过河岂肯拆桥,我念念于在*写生中的获益。我画的树,是人,我尤其爱画落叶的树,那是*的人,更见筋骨,更美,*裸的美。我画树之群,着眼点是顾盼缠绵,树际关系,人际关系。我向往表现一片丛林,但却不描摹每一棵树木,正如不刻划一个具体人物而表现人群之欢腾或怒潮。我画山,北国的峰峦或江南的丘陵,所见也是伏卧、跃起、奔泻、拥抱、追逐等等的形象意识。我在云南玉龙山麓的工棚里住了一周,困雨,日夜守候,苦待雪山在云雾中露面,终于在一个夜晚云散月明,洁白的玉龙显现了,我惊呼终于见到了苏珊(SOUZANNE)出浴。

步入1990年,我已71岁,利用一个月的暑天,决定重温一次*写生,自己也想看看我画的*是什么模样。雇定了5个模特,由我的研究生钟蜀珩陪着一同画,我们每晨8点开始工作,从不迟到。

旧梦永远不能重温,温故知新倒是必然的规律。自离巴黎于今40年,40年来忙白了少年头。在封闭中、孤独中、遭批判中不辍耕耘,是有种巨大的力量在支持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广大人民的感情是真诚、无私的,以诚作画,以情作画,永无畏惧。不知不觉中,在与人民的诚与情的相融中,跋涉探索,竟已步入艺术生涯的晚年。在夕照中创新,今天重画*,东方的、老年的眼底所见的人之裸谅来也追不回青年时代在巴黎画室所作的*风貌,“人们永远不可能再次涉足于同一条河流。”

由于旧情的怀念,我想在那10幅*油画中重温昔日各种不同的表现手法:如主导老师苏弗尔皮(SOUVERBIE)所经常强调的量感美,我强调匍匐人体的黄土山坡之感,人之伏兮山之崩,震得宇宙彩缤纷;曾在洛脱()工作室学色彩交错,今以此手法作宫女,但并不满意。印象派的朦胧、构成中的转折、马蒂斯的韵律……都影响过我,但毕竟我还是立足于自己的立场来观察,来审美。当我将裸女引入画境山泉瀑布间,立即想起了《九歌》的山鬼;我将正面与背面的*合拍节于同一画面,便憧憬于民间的色彩空间;最后一幅“梦”,淡淡的色调,着重写意笔墨,吸取宣纸效果,无疑更偏东方情味。我一直在油彩与水墨中转轮来,踩着彩与墨作“之”字形前进,在这些晚年的*作业中不知是否也流露出前进的轨迹。

钟蜀珩是我唯一的研究生,她也早已是教师了,自己功力扎实,教学严谨,这回从头至尾跟我一同写生,对她却仍是一个冲击。掌握正确的形象,她毫无问题。但艺术观察中有个核心之宝,是一把金钥匙:错觉。错觉之母是感觉,感觉之母呢?是感情。习作与创作之分野,往往始终错觉。小钟严谨认真有余,但感情不敢狂放,有约束,在这一个月的共同工作中,她在情与理之间彷徨、搏斗。她问我在作画中已得心应手了吧?我说未必,尚很难淋漓尽致地抒写所感所思,我作画中极度紧张,就是想竭力始终控制住自己的感受与意象,稍一松弛,便被对象俘虏,被动地描画一个摆了姿态的女模特。

小钟问:“当年你上人体课时谈到*的马、牛比戴着鞍架更美,记得吗?”记得,岂止牛马,*的动物都很美,如给虎豹穿上衣服,不堪设想。人,生活在集体社会中,不得不穿衣服,但并非由于*是丑的,一切时装设计都是着眼于更突出人体之美。女模特听了我们的对话,会心地微笑。

我们又讨论人体的结构问题。我的观点是明确的:结构包括两方面的涵义,一是解剖结构,这容易理解,是纯科学的;二是抽象结构,即指稳定、动感、转折、扭曲、起伏、疏密等等因素间的组织关系,这都牵连着形式美的规律。表现人体美,要求解剖结构与抽象结构的结合及默契。在实践中这两方面的结构必然有矛盾和冲突,难于兼顾。创作是强烈感受的体现,解剖结构从属于抽象结构,否则连“夸张”“省略”等手法也无生存余地。但对初学者讲,解剖结构却占主要位置,随着学习的进展,抽象结构的因素愈来愈突出。如果开始学习时根本不谈抽象结构,只在解剖结构中讨生活,感觉日益麻木,以后恐难再接受抽象结构的观念,永远进不了艺术的殿堂。

1990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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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年轮 第七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