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灯放在桌上,问道:“你要我把画挂在什么地方?” “挂在我的书桌上方,怎么样广这儿原来是一间凉亭,大约放着十五张低矮的桌椅。厄休拉的书桌放在房间一端的讲台上。他和厄休拉并肩站着,察看控放画片的适当位置。文森特心神不宁,他刚拿钉想钉下去,针马上就从手里掉了下去。她亲切安详地望着他,格格地笑。 “噢,笨手笨脚的,还是让我来针吧。” 她高举双臂,在针的时候,浑身上下的肌肉活动都是那么灵巧。她的动作敏捷境雅。文森特想乘灯光黯淡的机会,把她抱人怀里,以紧紧的拥抱来了却他那折磨人的心事。然而,尽管厄休拉在黑暗中时时触碰着他,但没有使他得到一个适当的机会。她在看题词的时候,他把灯举得高高的。她很高兴,拍着手,摇摇晃晃地转了一个身。他没能跟上她这个大幅度的动作。 “这使他也成了我的朋友啦,是吗?”她问。“我一直想认识一位艺术家。” 文森特想说些温柔的话,说些为他正式开口铺平道路的话。厄休拉的被阴影这去一半的脸,朝他转了过来。灯光在她的明眸中闪出小小的光点。她的鹅蛋脸儿突出在一片黑暗的前面,当他瞧着她的被平滑雪白肤色衬托着的润湿的朱唇时,他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滋味。 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他能感觉到她在向他靠拢,在等待他倾吐那不必要的情话。他接连几次舔舔嘴唇。厄休技转过头去,略略耸肩地盯着他,跑出门去了。 他吓慌了,深怕错失良机,紧紧起了上去。她在苹果树下停了下来。 “厄休拉。”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微微打了一个冷额。天上布满寒星。在色墨黑。他没有把灯带在身边。只有厨房的窗口中传来一丝暗淡的光。厄体技的发香冲进了他的鼻孔。她把肩上的技巾拉紧一点,双手叉在胸前。 “你觉得冷。”他说。 “是的,我们最好进屋去吧。” “不,请,孙……”他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把下巴埋在暖和的肩巾里,瞪大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他。“噢,凡·高先生,我怕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只要告诉你。你看……哦……就是……” “请不要在这当儿讲。我冷得发抖。” “我想该让你知道。今天我提升了……我将调到石版画室里……这将是我一年之中的第二次加薪。” 厄休拉往后退了一步,拉掉肩巾,直挺挺地站在黑暗中,一点也不觉得冷。 “凡·高先生,直截了当地讲吧。” 他感到她的声音有点冷冰冰,在恼根他的呆头呆脑。他心中的火焰一下子给扑灭了。他觉得平静而又着魔。他想了许多话,要挑一句他认为最好的来讲。 “我想告诉你,厄作拉,这事你已经很清楚了。我全心全意地爱你,唯有你做我的妻子,我才会有幸福。” 他注意到,她对他在刹那间恢复了自制感到多么惊奇。他自忖该不该把她抱入怀中。 “做你的妻子!”她的声调提高了。“噢,凡·高先生,那是不可能的!” 他那对深藏在嗓者下的眼睛注视着她,尽管在黑暗中,她还是看得清他的一双凹眼。“恐怕是我没有……”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一年前就已经订婚啦。” 他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到什么。“那个人是谁?”他木然地问道。 “噢,你没有见过我的未婚夫吗?你来之前,他就住在你的房间里。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呢。” “我怎么会知道呢?’她踮起脚尖,朝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嗯,我……我……还以为也许有人已经告诉过你。” “你知道我爱上了你,为什么还一直瞒着我呢?”现在他的声音一点也不犹豫迟疑。 “你爱上我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我只想与你交个朋友而且。” “我到这儿来以后,他来看过你吗?” “没有。他在威尔士。他马上要来和我一起度暑假。” “你一年多没见到过他吗?那你已经忘记他了!现在我可是你所爱的人啦。” 他把理性和谨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猛然抱住她,疯狂地吻她那不情愿的樱唇。他领略着她唇上的湿气、口中的若泽、头发的香味;他感到爱情冲击着他的心头。 “厄休拉,你并不爱他。我不会让你爱他的。你要做我的妻子。我不能失去你。我永远不会停止,一直到你忘记他,嫁给我!” “嫁给你!”她叫了起来。“难道我应该嫁给每一个爱上我的男人吗?放开我,你听到吗,再不我就要喊了。” 她挣脱身子,气喘喘地沿着暗黑的小径奔去。当她奔到台阶边的时候,转过身来,她的轻声但直送到耳边的俏语,宛如一声哈喝,击中了他。 “红头发的傻瓜!” 第二天早晨没有人来叫醒他。他没精打来地起身,胡乱地刮了一圈胡须,留下点点斑斑的须根。早饭的时候,厄休拉没有露面。他往市中心的古皮尔公司走去;在昨天早晨看到的人们身旁走过时,他发觉他们全变了样。他们显得那么孤寂,匆匆忙忙地赶去干那无聊的活儿。 他看不见怒放的金链花,也看不见路旁列植的栗树。阳光比昨晨格外灿烂,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 他在一天里售去了二十张安格尔的《阿纳迪奥梅纳的维纳斯》的彩色摹制品。这些画片给古皮尔公司赚了大钱,然而,文森特已经失去为公司赚钱的兴致。他对主顾们很不耐烦,他们完全无能鉴别艺术上的好坏,却似乎独具挑拣那些造作、平庸和廉价图画的本领。 他的同事们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子,不过他自己却在尽最大努力不让别人讨厌他。“你猜得着什么事情招惹了我们这位著名的几·高家的成员吗?”一个职员向另一个问道。 “我敢说,今天早晨他一定是心情不佳。” “他所担心的可事关重大哪。他的叔叔文森特·凡·高是巴黎、柏林、布鲁塞尔、海牙和阿姆斯特丹等地古皮尔公司的合伙老板。那老头儿有病,又没有后代,人人都说他把他的股份留给了这个小子。” “有的人就是运气好。” “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呢。他的叔叔亨德里克·凡·高,在布鲁塞尔和阿姆斯特丹开设美术公司,还有个叔叔科尼利厄斯·凡·高是荷兰最大一家美术商店的老板。凡·高家是欧洲图画商界中最大的家族。有朝一日,我们这位隔壁房间里的红头发朋友,将会实际上控制欧洲大陆的艺术。” 当天晚上,他走进洛耶家的餐室时,发觉厄休位和她的母亲在悄声地谈话。他一踏进门,她们就收住话头,最后一句的话音尚在空中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