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住宅楼钱江时代是王澍迄今为止唯一的商业住宅项目,开发商是通策集团。住宅是城市建筑中的主体,作为建筑师,王澍希望介入这类项目,直接面对中国正在发生的变化,并给予正面的回答。但他的想法商业风险极高,从开始有意向做这个项目,到最终做出决定,王澍和开发商一起喝茶聊天长达两年。终于有一天,开发商对王澍说:“下定决心要做了,我们也理想主义一次。”
王澍打算从中国人原本的生活经验出发设计这个住宅项目。第一次把图拿给开发商时,王澍画的是一个只有两层楼的小盒子,盒子里有四到六户人家。不管最终高层建筑有多高,他想要让住在里面的人回到记忆中生活的两层楼的时代。每家有一个很深的阳台,或者说是院子,院子里有1米以上的浮土,可以种植6米以下的植物。王澍希望:“小区居民可以站在远方,指着那个种着桂花树的地方说:‘看!那就是我家!’”于是,这些两层楼盒子被叠加起来,形成六栋高层建筑,就是现在的钱江时代小区。打造新邻里关系和垂直院宅的理想主义的初衷在有些住户心中并未实现,穿插堆叠形成的错层阳台方便了小偷,钱江时代小区也曾因此登上了杭州报纸的社会新闻版。
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的消息传出后,通策集团在微博上说:“王澍获奖,是迟早的事。一个生活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的真诚甚至天真的人,总有一天会让人相信,他的艺术世界是真实的。通策人永远会记得与王澍合作的那些痛苦与欢乐并存的时光,更记得那些只存在于图纸上的项目,当一些人向王澍伸出表示祝贺的手的时候,他已经忘了也许是他枪毙过王澍的不少灵感。”
用建筑来写作
一位外国记者曾问王澍:“如果不做建筑师,你会选择做什么工作?”“我想我会是不错的作家。”王澍马上回答。他表示无论是古旧的瓦还是钢筋混凝土,都只是自己写作的工具。
在南宋御街陈列馆顶层,王澍给自己留了个地方。那是一块不大的、两边开放的平台,头顶就是整个建筑的木顶。王澍在封闭的两端布置了长条木凳,指着两排凳子,他说,自己的私心是有一天可以在这里讲学。他的“私心”还体现在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14号楼楼顶,也是设想的能上课的地方。
王澍一直有古典文人著书立说、传道授业解惑的强烈愿望。早在为象山校区选址时,许江和他就带着恢复中国传统书院的想法。“大学应该是在山边有组院子,没有入学和毕业考试,学生可以随时进,随时出,就好像孔子带弟子,流动性很大,随时有变化。”王澍说,这种理想奠定了他作品的基本气质。
王澍有几十张古代书画的珂罗版,用来研究传统绘画。王澍常借这些画作来阐释自己的作品:“有人说从象山校区建筑的屋檐上看到沈周的长线条,从校园里大尺度的连续控制中看到夏圭的痕迹,细腻之处跟李公麟接近。当然和巨然的层峦叠嶂比我还差很多,现在只能说努力向董源的感觉靠近。”进入大学后,王澍开始临帖,最开始是临摹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时至今日,他依然保持这个爱好;大三时,他把康德的《形而上学导论》翻烂了,还能倒背《世说新语》。
他可以连续几天陪妻子逛商场,不知疲倦,他说其实自己在饶有兴趣地观察生活;也能够在西湖边坐一整天,看日出日落,一言不发。王澍一直是个不怕孤独的人,研究生时,他曾经在农村住了两年,看书、写字、爬山,独自面对漆黑的夜晚;跟王澍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手机之于王澍并不是即时通讯工具,他极少接手机,偶尔回短信。在得奖的消息发布后,一位青年建筑师给王澍发了8条短信,几天后,王澍回了一条。这个建筑师兴奋地把这些通讯记录发到了网上。“这个消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因为不会用互联网。”王澍说。
王澍出生于新疆,在西安考的大学。他从小对艺术有浓厚的兴趣,但是父母却坚持让他学科学。最终,王澍学了建筑学,介于科学与艺术之间。如果一定要说有家学渊源,王澍说来自父亲。父亲的工作是拉小提琴,但从来不在家里拉琴,在家的时候只喜欢做木工。在王澍的印象中,幼时的家里有很多木工工具,自己经常给父亲打下手,做好木工上油漆之前打砂皮。父亲是一个兴趣很多的人,在家的时候会用花盆做小麦品种的改良实验,后来,王澍在象山校区种起了麦子。
王澍的儿子今年十岁,名叫斗拱。斗拱小时候在野外玩,脸上被蚊子叮出红疙瘩。同行的人要给他抹风油精,王澍却说:“没关系,应该让孩子适应与自然的亲密接触。”家里发现蜘蛛,陆文宇要消灭,王澍总是将其救下,要与它休戚与共。
在王澍主持的中国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大一学生都要学习砌墙、木工。带木工课的陆文宇记得,连开水都不会打的孩子们做木工时手被扎出血,磨出老茧。“但做成之后每个人都很兴奋,都要让我坐一下他们亲手做的小板凳。”对于学生的教育,王澍的目标是把他们培养成“哲匠”。
实验建筑运动
2月27日晚上,网络上流传王澍是今年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的消息。这个消息一度受到质疑,几个小时后,普利兹克建筑奖官方网站正式宣布王澍得奖。对陆文宇而言,这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不断收到各种短信与电话,“简直是炸了锅。”此时,大洋彼岸,王澍正在熟睡。他刚到美国,需要倒时差,蒙头大睡,怎么也醒不过来。到了11点多,王澍查看手机时,刚好接到陆文宇的越洋电话。“你知道普利兹克奖已经宣布了吗?”陆文宇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王澍反问。得知自己得奖,王澍很惊讶。
1983年华裔建筑师贝聿铭获得这个大奖,这一年,他66岁。早在三年前,就有人预言,如果中国有一个人得到普利兹克建筑奖,这个人肯定是王澍。即便如此,包括王澍在内,所有人都觉得要得奖还需要十年。
一直以来,王澍都被归为“实验建筑运动”一分子。他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获得普利兹克奖,很大程度是因为评委们发现,这种原本只能设计艺术家工作室、茶室等小型建筑的艺术探索,竟被如此大面积地实现了。他说:“直到得奖,我才惊异地发现,原来过去十多年里,我做了如此之多的项目。”
作为实验建筑的代表人物,王澍曾经三次参加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时至今日,我在国外做讲座时,会有人对我说,你2006年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瓦园’真的很震撼。”王澍说。王澍最初设想把25万片拆迁下来的旧瓦带到威尼斯,代表中国城市的大拆迁。后来,瓦片数减少到6万片。“运过去时,海关一打开,里面都是灰,海关问是什么,我们说这是中国的废品,就象征性地报了个价。”中国当代建筑研究学者王明贤回忆:“西方盖一个建筑,是把旧的推翻,用新材料重做,但中国老建筑的旧材料可以继续用,建筑可以再生。威尼斯双年展是很喧闹的地方,可看到‘瓦园’,人们就会变得安静,这是让人沉思的地方,让人沉思建筑到底该怎么发展,城市该怎么发展。”
早在25年前,王明贤就与王澍相识,他把王澍称作实验建筑最重要的代表,也是一直坚持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建筑师之一。王澍的刻苦、克制与坚持被认为是他取得成功的主要原因,他坚持“实验”十几年,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完全没有其他建筑师身上出现的“分裂”现象。
在王明贤看来,很多现代建筑和城市的关系很突兀,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奖,提醒了整个世界建筑界,中国有这样一条独特的建筑道路,对世界建筑而言是补充或者新的出路。王澍也表示,有一群建筑师,在做不起眼的建筑,这不是因为他们年轻或者分量不够,而是选择了一条反标志建筑和巨大建筑的道路,自己得奖是对这个群体的巨大鼓励。
“我在学生时代已经很突出了,很多同学很羡慕我的工作状态,但是他们又说,等我赚到钱或等我评上职称了,我就像你一样工作,”王澍意味深长地对记者说:“但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到他们赚够了钱、评上了职称,就已经在另外一王澍在杭州南宋御街陈列馆内条路上走得太远,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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