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当年的血气方刚,王澍称自己最早受鲁迅的影响很深,思想、言论和行为方式都像刀枪与匕首。后来,自己受沈从文的影响更大。他曾背着行李,按照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行走,用几个月的时间寻找书中提及的村落。“我喜欢沈从文,是因为他的超越性。记得他描写清廷镇压苗族起义,凤凰城头挂着几千颗人头,城边的水被血染红了,但阳光灿烂,青山依旧。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王澍说。
眼前的王澍,幽默风趣,常常引经据典、出口成章,早已经蜕去了年少轻狂,似乎有着沈从文式的心境。有一次,一位北京的建筑师带人到王澍设计的一个建筑参观,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建筑的一部分被拆掉了,变成难看的葡萄架。他打电话给王澍,气愤地说:“你知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个建筑在建筑史上的地位吗?”王澍淡定地告诉他,这并不意外,在设计这个作品时,就有人要把这个部分拆掉。
事实上,王澍的很多作品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如1989年建成的杭州国旅航空售票处、1991年建成的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国际画廊、杭州孤山室内小剧场和杭州斗乐桥人防地道口等都已被拆毁,时间最短的只存在了3个月。“不仅是我的作品,建筑史上很多里程碑式的作品都被拆除或破坏了,我并不是那种追求所谓永恒作品的完美建筑师。我感兴趣的是我的作品在中国社会中的变化,”王澍告诉记者:“我并不愤怒,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中国。”
“业余”建筑师
王澍第一个独立设计的建筑项目是为海宁设计的青少年中心,于1990年完成。在接下来的七年时间里,他和同为建筑师的妻子陆文宇在杭州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没有接过任何项目,偶尔帮别人画几张图纸补贴家用;他读了大量书,却不看建筑类书籍。
1997年,王澍重操旧业,设计了使用面积只有五十多平米的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在阳台上搭了个亭子,又在家里做了八个木头的两层灯具。在王澍看来,这些灯界定了人和世界或者是建筑里两层空间的最基本关系,很像一种智力游戏。王澍用“八间不能住的房子”形容这组作品。
也是在这一年,王澍和妻子在杭州创办了“业余建筑工作室”。“不谈建筑,只谈房子,所以就是业余的,业余建筑。”这是王澍常说的一句话。关于“业余”,王澍有自己的理解:“业余这个词意味着一个因为兴趣而从事某项研究、运动或者行为,而不是因为物质利益和专业因素。对我而言,不管是一个工匠还是业余的,都是一样的。”
三年之后,王澍完成了他的第一个重要作品——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这个作品体现了他的建筑哲学,即如何让建筑自然地存在于山水之间。这座图书馆近一半体积处理成半地下,四个散落的小建筑尺度明显小于主体建筑。
2000年以后,王澍不再言辞激烈,而是埋头工作,但他的作品却一直备受争议。他说:“我从来没有妥协过。作为建筑师,能够说服别人和自己一样有不可动摇的信念,这是一种能力。”
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一、二期工程,是王澍最重要的代表作。象山校园无论体量还是建造规模都是惊人的,很多建筑形式都是王澍独创的。这里的建筑相对集中,更多土地被营造成自然环境,30座大小不一的建筑点缀在杭州南部依山的农田中,很多地方可以种菜养殖。
象山校园预算只有同时期杭州其他大学城项目的一半。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提出的要求却是要建造原创的、具有国际水平的校园。王澍告诉许江,这可以实现,但他需要绝对的自由。许江答应了。项目建成后,许江惊喜万分。他漫步校园,猛然发现,对面景色与宋代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颇为相似。王澍说:“你发现了?”对于建筑师而言,建筑摆在什么位置,门洞怎么开,如何控制建筑与山的距离,都是需要仔细估算的。王澍喜欢做这样的事,做完后等别人自己发现。
象山校园的所有建筑墙面都不抹灰,院子只造三面,瓦片用旧的,工匠如同在家里劳作般“随意砌”。工人们用了700万块不同年代的旧砖弃瓦,屋顶坡度介于平屋顶和坡屋顶之间,房子从一个面看去完全像是平顶,从另一个面看去则是坡顶。
坊间对于这个建筑群的批评从未间断。那些不规则的走廊和“诡异”的楼梯,让很多人迷路,形同迷宫;每幢楼的窗子都开得很小,学生白天上课也要开灯,灯不够亮都看不清;楼里只有极少的空间安装了空调,以至于大多数的房子“冬冷夏热”。外界对象山校区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把象山校园归为杭州最丑陋的建筑;另外一方则把它与央视大楼相提并论,分别引领中国建筑截然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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