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秋天的那个下午,接到邀请我翻译科恩诗集的电话时,我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回想起来,我至今还感到后怕(但不后悔)。我竟然无视两个最明显的障碍:首先,诗是不可能翻译的(诗就是在翻译中丢失的东西——美国大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说);其次,我不是诗人(只有诗人才有资格翻译诗——我忘了是谁说的)。一向理智(或者你也可以说怯懦)的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鲁莽的决定呢?唯一的解释就是爱。对科恩歌曲的爱,对科恩苍老的爱,说不清到底为什么的爱(我将在后面试着说清楚一点)。因此,当我翻译到下面这首小诗,我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
老人和蔼。
年轻人愤怒。
爱也许盲目。
但欲望却不。
——《老人的悲哀》
我花了近一年半时间翻译这部《渴望之书》。虽然众所周知,翻译诗歌极为困难和不讨巧,但就这本书而言,它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它是中英对照版(一个朋友——也是位诗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宣称,世界上所有的翻译诗集都应该是双语对照版)。一方面,我感到很自信(那并不是我性格中的自信,而是通过辛苦劳动换来的自信,就像花了很多工夫复习功课的考生,对上考场有种迫切的期待),我相信自己的译文经得起考验。另一方面,我也感到无比欣慰,因为当然,我的译文不可能比原文更好,而且我也可以自豪地——虽然出版中英对照版跟我并没有关系——对我同样热爱和尊重的罗伯特·弗罗斯特先生说,您瞧,诗没有丢,它还在那儿。
又一张照片。它是我在一个叫“伦纳德·科恩档案”的网站上发现的。这个网站的网址www.leonardcohenfiles.com,被列在《渴望之书》最后一页致谢名单的第一段。《渴望之书》中的许多诗和画作,最早都发表在这个芬兰网站。点开蓝色主页左侧栏目列表的“ArticlesandInterviews”(报道与访谈),你立刻就会看见这张照片——《香巴拉太阳》杂志1998年9月号的封面照。拍的是两个和尚(两个老和尚)。在禅室中(书法,白墙,杯钵)。一坐一立。坐着的这位,嘴角下拉,表情严厉(但似乎是装的,就像大人在跟小孩开玩笑),他把脸别向左侧,眼睛故意不看镜头(似乎在说“我才懒得看你”)。他就是科恩在书中常常写到——也画到(也是这副表情)——的“老师”:杏山禅师。站在他身后的当然就是科恩。不,应该叫“自闲”。这是一个新科恩,一个新老头,跟以往的形象完全不同:他留着几乎是光头的短发(颜色花白);他的站姿恭敬而谦卑;他的眼睛直视镜头;更重要的是,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孩子般顽皮而可爱的笑容,而且他在忍着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似乎他刚刚犯了什么错(干了什么恶作剧),似乎他本该低下眼睛,现在却忍不住要偷偷看上一眼。还有衣服。他和老师都身着古老雅致的僧袍。至于僧袍的具体样式,科恩已经在一首诗中为我们做了很好的描述:
闹钟凌晨2:30把我叫醒:
我穿上僧袍
和服和褶裙
式样仿自12世纪
弓术家的装束:
再外面是海青
一件厚重的外衣
袖子奇大无比:
再外面是挂络
一种碎布拼成的围兜
上面系着一块象牙色圆环:
最后是四呎长
蛇一般蜿蜒的腰带
打成一个巨大漂亮的结
像块绞成辫形的哈拉面包
绑在挂络后面:
总共这些
大概20磅重的衣服
我在凌晨2:30
辉煌的勃起中
快速穿上
——《秃山的清晨》
哈拉面包(Challah),犹太教在安息日或其他假日食用的一种辫形或麻花形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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