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需要顶尖赞助人的扶持和推动,藏家在收藏时难免有资产配置的动机,最初的中国当代艺术更多是在西方的艺术系统作用下而发展,而几个西方重要的中国艺术推动者后来的表现却令人心有余悸。如冠以“永久收藏,支持艺术”的仕丹莱收藏在2007年把200多件中国当代艺术藏品转手卖给纽约艺术经理人威廉·阿奎维拉,其中的108件藏品构成了2008年在香港苏富比举办的“仕丹莱专场”。而收藏家查理斯·萨奇虽然于2008年切尔西新馆举办了热捧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大展“革命在继续”,但他却在2009年按照以往以旧换新的习惯,在香港举办的“萨奇专场”拍卖会上,将180件中国当代艺术转手他人。加之2010年起,尤伦斯夫妇逐步以多个私人专场清空手上的中国艺术藏品。西方藏家在中国艺术界的形象有些崩塌了,导向作用也在逐渐失去,但他们对中国艺术界的引领和教育,以及他们在艺术市场的成功运作,培育出了生长在中国本土的后继者,一群有着明确、独立的收藏理念的本土当代艺术藏家,在近些年吸纳各种渠道出现的重要作品,开始试图建构符合中国自身语义的当代艺术收藏体系,这个群体真正具有推动力的人数虽然并不很多,却加速了以中国藏家为主体的当代艺术市场的形成。
艺术市场每一次重要节点的出现,都是对艺术家和收藏家的“淘洗”和考验。2014年的春拍,北京保利、北京匡时、上海泓盛分别策划了三场中国当代艺术重要私人收藏专场拍卖,系出名门的拍卖标的掀起了一阵市场波澜。这场以“私藏”为名的优品出仓,对藏家释货的动机有着各种猜测。
出货原因各不相同
在春拍三场重要私藏专场中,最高调宣传的是资深藏家张锐的私人收藏专场,他拿出了自己收藏体系中最重要的作品——来自张晓刚、方力均、岳敏君、王广义、王兴伟、周春芽、罗中立、赵半狄的八幅早年重要创作,某种意义上也相当于以易手的方式退出了当代艺术重要收藏的体系。
“张锐对于作品是极其吝啬的,甚至是小气的,据我所知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拍卖过。”张锐多年的好友、著名收藏家唐炬在采访中说道。这样的疑问也是业内人士所关注的,尤其是在市场还处在调整时期,这并不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出货时机。对此张锐显然并不以为然,他说:“如果有能力我一定会把这些作品宣传好、保护好,但现在,我已经从重要的藏家队伍当中迫不得已的退出了,所以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而对于拍卖时机我并不在乎,原来我是准备把这些作品捐出去的,事实上它最后的拍卖结果已经跟我原来的初衷发生了变化。”
2012年,张锐经历了人生最大的一次低谷,一年半的牢狱之灾之后,张锐和太太达成了一些共识,对家庭的资产做一些置换,这种财富置换基于对家庭成员的尊重,同时也是张锐个人收藏体系的重新建立。
北京匡时拍卖油画雕塑部总经理谢扬在谈到张锐私藏专场的设置时就表示,张锐曾在当代艺术市场井喷时期买进这批作品,属于当时的“天价”,但是遗憾的是自己对于继续负担这批作品感到力量有限,所以选择释出这批重要的作品,这也是张锐第一次出售自己的藏品,而他对于拍卖公司定价策略的要求就是底价要低。
在谈及到本次释出之后个人收藏的动向时,张锐表示这也是他此前就一直在进行的工作:“我对未来做了一个10年规划,既然我已不能继续完成购藏和我年岁相当的这些艺术家的重要作品的任务,那么我将把后十年的目标锁定在对未来艺术家的发现、支持及购藏方面,以此作为今后的一个主要方向。”
与张锐略显“艰难”的抉择不同,深谙市场之道的林明哲及其创办的山艺术文教基金会在本次春拍中“快、狠、准”的动作则尽显从容。这位被业内人士称为“买断了1987至1997年十年中国美术史”的台湾藏家某种程度上掌握着“伤痕美术”以后当代艺术价值评判的话语权,尤其是山艺术基金会收藏的西南地区艺术家如罗中立、程丛林、高小华等艺术家的重要作品,对艺术市场的拉动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2014春拍中,山艺术基金会与北京保利合作推出“见证历史——山艺术基金会藏重要当代油画专题拍卖”,包括艾轩、程丛林、何多苓、罗中立、庞茂琨等艺术家的十件重要作品。这批作品多为林明哲上世纪80年代大规模吸纳中国内地“伤痕”、“乡土”和“唯美”三大美术流派的作品时获得,期间经过20余年在国内外的展览及拍卖的推广。而这批作品也在山艺术文教基金2012年推出的“山川蒙养20年——山艺术文教基金会川美艺术作品收藏展”中展出。纵观林明哲的运作,从原始积累,再到宣传推广,直至最终上拍,节奏清晰、法度森严。
而且这也并不是山艺术基金的第一次专场拍卖,2004年至2005年间,林明哲就曾先后在上海保利和北京翰海推出“台湾山艺术文教基金藏品”专场拍卖,每次的专场拍卖均在业内引起轰动。林明哲也表示,这次的专场拍卖中几件作品的持有人是山艺术基金的海外董事,选择上拍的原因是想把最好的中国艺术留在国内,但是山艺术基金会对于中国艺术的推动从来没有停止过,包括收藏和推广等。“在批量收藏后,我们发现部分收藏作品风格非常类似,所以有时候会适当流通部分藏品,但原则上,让出去一张作品,往往会再买进10多张作品,正因为如此,基金会才能够拥有如此多的藏品,这种以藏养藏的流通也会增加基金会的收藏经费”,林明哲表示。
相比于张锐与林明哲略带个人色彩的释货行为,已创立私人美术馆的郑好选择在今春释出藏品则带有更明确的美术馆动机。而且拍品重点也放在了以赵无极、朱德群、陈逸飞为代表的20世纪中国油画作品中,所以虽然同样是以私人专场形式售出,但并未像前两个私人专场一般引起争论。
昊美术馆馆长尹在甲表示,从创立昊美术馆起,郑好先生的收藏从原来个人爱好与趣味,更多转向为美术馆建立体系。尹在甲说:“昊美术馆的学术定位更偏向亚洲当代艺术,主要收藏89后艺术家作品,包括中国当代艺术、当代水墨、新媒体艺术等。所以我们与郑好先生商量,决定让这些作品还给市场,为它们寻找更适合的藏家。”而对于昊美术馆来说,可以用一幅大油画换来十几幅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不仅丰富了昊美术馆的馆藏,同时也让昊美术馆馆藏更系统化、专业化,可谓双赢。
要抛货还是要置换
资深艺术品经纪人李苏桥认为这可能是接下来市场参与者调整的重要信号:“近些年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带给艺术市场的影响,在今年有了集中涌现的征兆,明显体现在几位推手级藏家,在今春纷纷释出部分作品。”而常年关注艺术品市场的吕立新则认为,上一轮当代艺术市场大繁荣时期,很多藏家和机构都是高价买入,压了这么多年,对任何个人藏家来说资金的积压都很难消化,他们需要重新调整藏品结构,缓解资金压力。
艺术评论家岳路平就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已经下挫,不少藏家都认为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他说:“此前我们看到几个重要西方藏家在清仓中国当代艺术的藏品,包括萨奇、尤伦斯等,而这次是中国藏家。可以看到中国包括东南亚收藏中国当代艺术的藏家都在跟进出货,这是源于他们看到中国当代艺术中一些艺术家的表现已经下挫,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当年中国藏家买进时便是跟进者的角色,而现在也是在跟进出手。”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这次三个重要藏家的释出并非“抛售”,只是一种藏品置换的形式。如中国嘉德油雕部负责人李艳锋就表示:“对于藏家这样的一种市场行为,其实是非常个人的一种选择,就艺术品发展来讲,不断有新的艺术家涌现,并且在每个阶段有着不同的任务,比如89时期或者是2000年以来,是要解决现代主义的问题,到后面就涉及到了中国的当代主义。藏家自然就会调整自己的收藏体系,这个时候肯定是会有藏品释出。”
对于藏家的这种释出现象,李苏桥同样认为要客观的看待,他分析说:“建立新的收藏格局是规律性的,经过8年左右的时间,社会财富被重新分配,今天很多有购买能力的人,8年前或许根本没有购买意识,这些人获得了巨大的财富之后,需要购买艺术品,最重要的是,艺术品最终一定会流通到最有资本实力的人手中,这符合艺术市场的规律”。国内为数不多的被称为藏家的人群,承担了早期的当代艺术的扶持和推动的角色,但在今天财富重新分配的过程中,他们的能力无力再持续性的购入重要作品,将收藏体系进一步完善,这种调整和释出会是必然。拥有作品的早期藏家看到了新买家的能力,拍卖行的挖掘也在其中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接手人与新藏家
或许是重要私人藏家的附加属性,或许是遵循着“好作品好价钱”的市场规律,今春出现的三个私人专场全部取得了100%的成交率。其中北京匡时上拍的八件张锐藏品最终共拍得5623万元的成交额。北京保利推出的山艺术收藏专场上拍的11件作品成交总额为9066万元。而上海泓盛的“时代印迹——重要私人收藏20世纪中国油画专场”也取得了4278万的成绩。其中,除山艺术专场中的罗中立作品《春蚕》和程丛林《码头的台阶》分别以4370万和2875万刷新了艺术家拍卖纪录外,其余私人专场作品多在估价内平稳成交。
AMRC艺术市场分析研究中心执行总监马学东分析表示:从这几场重要藏家释出作品后成交的情况看,当代艺术部分买家购买资金仍然相对充裕,重要拍品仍有买家在竞争,只是买家之间的竞争激烈程度如果与前几年相比肯定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以上这些拍品如果是2008年春拍放到市场中,价格也肯定比现在至少要高出20%。
而从拍卖现场表现来看,张锐收藏专场拍卖中,共有7位买家成功竞得了这8件作品。其中除了王兴伟的《悔恨的泪》和方力钧的《1998.No.7》被同一位藏家竞得外,其余六件作品分别被六位买家竞得。谢扬表示,就现场来看,实际参与到竞拍过程中来的买家在十余位左右。他们大多是本土的资深私人藏家,而只有一两位新晋买家。
对此,北京保利拍卖现当代艺术部总经理贾伟也指出,保利的私人专场中,参与竞投的藏家以专业类藏家和川南地区的收藏家为主。其中前者以建私人美术馆为主。龙美术馆王薇竞得了何多苓《上楼的人》,而正在筹建军美术馆的张小军则竞得了程丛林《码头的台阶》。此前曾有许多人猜测王薇或许会接手该场的焦点拍品《春蚕》,因为龙美术馆去年曾拍得罗中立同题材的另一件《春蚕》,但最终本场上拍的《春蚕》虽然以4370万成功易手,但并非龙美术馆,买家身份尚不得而知。
李苏桥认为,在老藏家出货的情况下,大家希望看到新面貌,“能够通过对作品的争夺建立起新藏家的收藏体系,这个体系是建立在原来老藏家的基础上,这是我们原来所期望的,但结果并不是像大家期望的那样,而仅仅是早期作品的顺利售出。这种情况说明,当代艺术收藏在最近十年的演进中,并没有呈现出更多的新面貌,这是业界应该反省的”。事实上,对艺术家的早期作品感兴趣,并有志于建立收藏体系的仍以王薇、张小军、乔志兵、杨斌、唐炬、江宁等几位老面孔为主。而三场拍卖的成绩在李苏桥看来,充其量只是一个早期作品的顺利售出,并未出现大家所期待的新老藏家交替的局面。
不过贾伟也表示,仅用私人收藏专场拍卖来推进新晋买家还是不够的。私人专场的作品一定是要有历史和文化的沉淀,这样新进场的买家才有机会收藏到有价值,或者对自有的收藏进行补充。
对于此前市场人士和媒体口中热捧的新藏家,资深经纪人兼画廊主王新友有这样的观察:“目前的新藏家群体主要集中在三个层面当中。第一,金融专业人士、高知背景和海外留学背景的藏家成为市场中坚力量,这些藏家受过良好教育和专业训练,拥有雄厚资金实力,需求明确,收藏品位理性,藏品多元化且有长远规划。第二,新进藏家越来越趋年轻化,有些甚至初次试水拍卖,这些藏家不仅‘新’面孔,且年龄小,他们完全不同于老一代藏家,理念超前的新藏家拥有不同的审美趣味和价值判断。为艺术市场的发展带来新的活力和热点方向。第三,新进藏家裹挟大量资金进入抽象等新板块,这些藏家目标明确,下手果断。”
此外,从近期的一些新闻事件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出当代艺术藏家群体内部正在发生分化。如2013年大连万达以1.72亿元高调拍得毕加索名作《两个小孩》后,今年的纽约佳士得和苏富比春拍中就出现的大批中国藏家面孔,他们不仅席卷了多件西方现当代艺术精品,而且不乏莫奈、培根、安迪·沃霍尔等大师的高价品。与此同时另一个局面是,越来越多的藏家对当代艺术中坚力量的兴趣和收藏持续升温,并开始加重长期的收藏布局。
从目前的市场情形来看,中国当代艺术品市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还将处于调整期,但“私藏”拍卖的意义,并不只是简单体现在对拍卖结果的拉升,对于这几场拍卖,我们更多看到的是老藏家在动荡经济形势中的应对策略,包括如何更新收藏体系,以及经过调整后,当代艺术市场和藏家群体将形成怎样的新秩序。正如李苏桥评价新藏家群体时所谈到的:“我们在探讨中国当代艺术的市场价值和历史价值的关系时,需要重新定位和考虑。为什么很多具有智慧的企业家没有进来、没有参与到中国当代艺术的收藏?这是需要反省的地方。今年几乎没有什么新人进来,如果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仅仅局限于王薇、唐炬、张小军等少数人的局部游戏,这是一个非常可悲的局面。所以,中国当代艺术收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