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五个专题是“日常与现实:风景中的日常话语”。倘若追溯中国当代绘画的发展,就不难发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围绕“日常”而展开的创作现象就一直存在,而且,这条线索从未中断。不过,就当代绘画的转向而言,作为一种新的美学话语,“日常”是当代艺术从政治神话向世俗社会、彼岸世界向现实世界、从宏大叙事到微观叙事、从集体意志走向个体价值,从崇高精神的文化拯救到日常肉身体验的转移中显现出来的。
简要的梳理,在当代绘画发展的上下文中,从时间的节点上看,“日常”话语的出现大致有三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以陈丹青、罗中立、耿建翌、张培力等为代表,赋予了“日常”以新的意义,使日常的视角、日常的观看、日常的存在状态具有了某种反叛性。当然,“日常”生效的前提,仍然是以“文革”时期那些“极左”的艺术与文化观念、僵化的艺术制度作为背景的,是在西方现代与后现代艺术思潮的影响与激发之下,在追求文化现代性建设的诉求之中产生的。第二个阶段以90年代初出现的“新生代”为代表,意味着现实主义在绘画领域的又一次回归,而所谓的“近距离”,实质是恢复了“日常化的观看”,让现实中的景观在绘画中的出现具有了合法性。和80年代初的“日常话语”以“文革”美术为背景有质的区别,90年代初的“日常”是在反驳“新潮美术”的宏大叙事中生效的。2000年以来的创作可以看作是第三个阶段。在这个新的阶段,像“日常”在80年代、90年代所赖以的那些既有的二元对立话语逐渐失效,当代绘画中的策略性也愈发减少,此时,艺术开始真正融入生活,力图将日常的生活审美化。
在前文中,我们曾讨论了以陈丹青的《西藏组画》、刘小东的《人鸟》等作品所具有的“社会风景”特征。而事实上,这些作品仍然是以日常的生活、日常的视角、日常的观看为前提的。当然,“风景中的日常话语”不仅仅讨论风景或景观在审美上显现出的个人趣味,而是要揭示日常风景之中隐藏的自然与生命意识。当然,在不同的作品中,艺术家创作的侧重点也有很大的差异,有的追求日常景观的审美化,有的强调日常风景背后隐匿的权力话语,有的则追求日常景观的陌生化。有必要指出的是,对于部分艺术家来说,描绘日常的景观,实质是让绘画与90年代以来所形成的波普化、符号化、政治化的图像表达方式拉开距离。
90年代中期,曾浩的作品着力表现的是日常生活所呈现的疏离感,以及当代都市人遭受的“异化”。在近年以“风景”为题材的创作中,其叙事方式呈现出片段化、日常化的特征。忻海洲的作品隐含着现实主义的视角,其笔下的风景看上去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但在写意与表现性的笔触、在与传统水墨相似的趣味中,艺术家力图将这些日常的景观审美化。
章剑曾这样描述自己的创作,“我的画几乎都是优美和平静的,题材也都离不开生活的城市,城市是社会的缩影;社会是由人组成的,所以每幅画里都有人为的痕迹……”章剑以个人化的视角去打量、描绘他熟悉的环境,然而,透过“长安街”、“后海”等场景,不仅有“人为的痕迹”,还凝结着艺术家成长过程留下的视觉记忆。康海涛的作品营造了独特的视觉氛围,让观众感觉到的是,一个在黑夜中的路人,或行走在街道,或穿梭于丛林中的小径,静静地打量着周围既熟悉又倍感陌生的环境,感受着黑夜赋予它们的神秘气息。在艺术家的作品中,日常化的视角与对黑夜的感受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潘剑的作品同样来源于日常化的观看,和康海涛的处理方法有些相似,艺术家并不局限于对场景进行真实的再现,而是着重画面整体所弥散出审美意味。在何汶玦“日常影像”的系列作品中,其笔下的图像均源于日常化的视觉景观。艺术家对题材并不做先入为主的界定,只要与日常相关,均可以成为作品表现的对象。因此,这些作品有微观化的特征,比较生活化。同时,艺术家通过对原图像进行“编码”,使其带来新的视觉体验。在庹光焰的笔下,在那些看似宁静的风景背后,实质隐藏着另一个世界。同时,艺术家致力于日常景观的陌生化。不过,如果观众尝试进入艺术家笔下的世界,不禁会发现,里面会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场景中好像曾发生过什么,又似乎没有任何头绪。在平静的外衣下,故事正悄然的展开,不知道它们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马文婷早期的作品具有较强的“景观”特征,作品的基调是忧郁而感伤的,那些破败、荒芜的景观背后,隐含着对现代性的反思。近期的作品强调了日常性的视角,但画面的叙事却是断裂的、多维度的。它们重构了一个虽近犹远,既熟悉又陌生的生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