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红衣的男人被黑压压的人群包围着,他面部显露出奇异表情,被周围密密麻麻露出狞笑面容的人群衬托得异常突出;左侧,是一位身披甲胄、神情忧郁的武士,右侧,是穿绿袍的刽子手,正动手撕扯他的袍子。在男人前面,右侧披着黄外衣的男子正往十字架上钉钉子,左侧两位女子和玛丽亚观望其举动。
他们在干什么?是当下逊尼派穆斯林武装组织ISIS对平民的施暴,抑或是乌克兰顿涅茨克之殇?如此相似的杀戮情节,但时间推前了2000多年——基督正在被剥去衣服。
重要的是,430年前的西班牙,这个画家将此情景呈现出来。他放弃了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画家的透视法,而营造出属于他自己的纵深感。他将激动人心的力量放在挤压的人群上,人群象征着虽然有罪,但也是受难者的人类。基督在被人群挤压之下,有着往前推向观画者的感觉,使观画者不知不觉中成了参与者。
2014年是西班牙文艺复兴大师、现代绘画之父埃尔•格列柯逝世400周年,在他的鞭笞下,我们不得不承认:你我都是参与剥去基督衣服,将他送上十字架的罪人。
对整个威尼斯画派都产生抵触
格列柯18岁时已经是极有前途的画家,可惜最早期作品并未流传下来,目前被认为最早的是1560年的《西奈山》,即是描绘隐修学院在西奈山上的圣地,该画可以窥知青年时代的他生活在东方神秘主义气氛中。
1565年,格列柯来到威尼斯,进入艺术大师提香画室,学习威尼斯画派鲜明色彩与写实描写。这在1567年提香写给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函件中有过提及。可是,年轻人很快就厌倦了提香那热情的绘画风格,格列柯对师兄丁托列托谈道,“不论提香怎样无与伦比地表现美,他的画倾向于媚人而非动人。换句话说,并不十分激动人心。”
他改投师兄为师,并未发现丁托列托的艺术有什么可惊讶之处,只是觉得它十分迷人,合乎自己的口味,这一点至关重要。正如贡布里奇爵士1950年的《艺术的故事》指出的那样,“格列柯在大胆蔑视自然的形状和色块方面,在表现激动人心和戏剧性的场面方面,都超越了丁托列托。”
当格列柯对整个威尼斯画派都产生抵触时,他已经完成了从后拜占庭艺术家到西方艺术家的转换。两年后,他去往罗马。
格列柯看到的世界是狭长的
和传统装饰性宗教作品相比,格列柯的作品太不一般了:
其一,人物狭长和扭曲,人头和身子比例是1∶12,他们仿佛缺少重力似的漂浮在空中;
其二,拥挤的构图,经典的透视法被抛弃了,代之以仰视和俯视交融的多重视点,人物造型集中在脸部,追求极端微妙的精神表现;
其三,创造性的色彩运用,强烈的戏剧性对比,就像烧红的金属经过淬火,或半熔化半结晶的宝石,整个画面呈现冷与热、暗与明、白与黑、漂浮与沉淀的紧张冲突;
其四,天地交织,人神同存,表情虚化和抽象,充满动态不安的画面,加上让人窒息的光线,营造出神秘的宗教意味,触动每一位观者的心灵,不得安宁。
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人们认为,这样的作品产生的原因归结于画家精神失常,眼睛散光,吸食印度大麻等,是画家的“拉奥孔”和“圣约翰”幻听,这仅仅是一种表面的认识,就像1570年在罗马人所理解的格列柯对米开朗基罗不敬那样。知觉心理学家吉布森把这个现象称为“格列柯谬误”,因为画家所能瞄准的只是感觉的匹配而已,而非绘制地图。如果格列柯看到的东西都是狭长的,那他看到的画布应该也是狭长的,那画出来的东西比例上应该是对的。
我想说的是,格列柯对宗教题材如此表现,主要因素出自于他与众不同的道德感的记忆。
20世纪格列柯时代姗姗来迟
17世纪中叶,意大利文艺复兴审美趣味主宰了西班牙,人们开始批评格列柯画中的形状和色彩不自然,被认为是“荒唐无聊不值一提”,结果使得画家默默无闻了4个世纪,甚至连权威的《剑桥艺术史》都对他只字未提。
到了20世纪,格列柯获肯定。格列柯那变形的绘画揭示了人类无处不在的悲剧意识,明确的暗示性和表现主义手法在400年后的现代艺术家那里得到了精神响应。印象派马奈、塞尚,立体主义毕加索,表现主义波洛克都深受他影响,甚至扩展到其他领域,诗人里尔克和作家卡赞扎加斯都受过他的启发。
西班牙人将这位神秘的克里特人视为西班牙艺术的灵魂,甚至把16世纪下半期的绘画称为“格列柯时代”。西班牙每隔一百年向世界贡献一位超级天才,格列柯后依次是委拉斯开兹、戈雅,19世纪是个空白,而到了20世纪,一下子又冒出毕加索、米罗、达利。
尤其是毕加索,格列柯笔下的变体在他那里重新显出灵光:《亚威农少女》就是受到了格列柯《揭开第五印》的影响;毕加索在其晚年最后时光甚至模仿《奥尔加斯伯爵的葬礼》,不同的是将伯爵换成了烤鸡,而把格列柯的自画像换成了毕加索喜欢的穿着条纹外套的形象。 作为格列柯同时代的见证者帕切科在《论绘画》中写道:“我们不能把格列柯从大画家的名单上勾掉。对于他的艺术表现手法我们姑且不论,但就其作品的生动性和说服力来说,他可以和世界上最杰出的大画家们的作品相媲美。他能有这样的赞誉,最重要的在于他的第二个转折和高峰期。”
格列柯确实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天才——“他做出的好东西,没有人做得更好;他做出的坏东西,也没有人做得更坏。”这也使人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