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迪在充分利用画面的构成和变形处理来营造情节性和情景状态的同时,还颇有意味地通过作品命名来进一步指涉作品的情节性甚至戏剧效果。比如,“上午10点他向我走来,眼睛却看着别处”,“ 一个在田野中知晓解脱束缚的丫头”,“ 我没睡,知道她一直看着我”等等,艺术家这种文字讲述无疑是对画作的补充与观看指引,这种用叙述性文字命名画作的方法在西方古典绘画特别是一大批宗教题材的画作中比较普遍,李迪借用这样的命名方法,毫无疑问,主观地强化了作品的叙事性,有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转述,这些文字信息的确加强了作品的表现力度和深度,同时也煽动了作品的某些幽默、自然地气氛。当代绘画作品引用这种命名方法,也算是李迪的一种智慧。
(五)
我坚持认为李迪近两年的作品是艺术家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沉淀,涵盖了艺术家对那个时代的种种“实存”的深刻的理性评估和判断,尤其是艺术家紧紧盯住历史、社会在生存其中的个人内心与精神上的投影,从历史和社会两种维度在个人内心造成的沉重束缚以及尖锐冲突,体察现存社会与历史进程的客观精神意义,体察这种不同维度之下个人所呈现出来的精神形态。
李迪的作品很显然与中国当代艺术的面貌保持了一定距离,这个距离一直让我犯愁,苦于找不到这个距离到底在哪里,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很好地很清晰地描述这种距离。但是,我仍然试着触及一下这种距离,目的是使我自己对李迪作品有一个比较完善的判断与回味。
从我看到的十多幅李迪近两年完成的油画作品中,逐渐清晰地领悟到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内心冲动与精神指向。这种冲动和走向是眼下很多所谓当代艺术作品所欠缺的,或者说,其深刻性、理性程度、理性积淀形成概念的坚实性以及见诸艺术表现的“自在自为”程度,较之当下的艺术形态完全是两回事。造成这种距离或差异的非艺术的前置因素,我认为是李迪远离了中国当下艺术的糟糕环境,没有以放弃个人艺术独立和自由为代价趋向于某种“成功”的捷径,也没有超过艺术家自身精神性的故作姿态,更没有急功近利的市场渴求,始终行走在一条比较纯粹的当代艺术的道路上,这样,李迪才具备了艺术所必须具备的内容真实、情感真实、精神真实、思辨真实,才具备了艺术所必须的独立性、自由性、高贵性。事实说明,李迪选择逃离是明智的,离开一种浮躁而功利的环境,艺术家才可以真正按照个人内心“自然的”现实体验和个人坚信不疑的实体精神与价值观进行艺术创作,至少在艺术观念上没有受到污染。
通观李迪作品,我们看不到概念性堆砌和宣扬,看不到空洞而乏味的“正确性”的宏观判断,我们看到的是从历史中走来的、当下生活的微观形态,这才是艺术得以成立或者具有真实阐释力甚至具有现实批判性的最重要的基石。用观念传达观念,用观念批判观念,都不是艺术的最有效、最现实的途径,而建立在现实生活形态基础之上并且去掉了简单临摹而表现出艺术家内心生成的形象,才是既现实有带有艺术家鲜明立场的优秀艺术品。或者说,才是艺术最能展现其功能也最能展现艺术家艺术天赋的办法。当然,这样的艺术创作思想,对艺术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不仅要有先进的艺术观念以及先进的思想观念,也应该有很强的思变能力和艺术创造能力。只有这样,才能把艺术家内心深处的那些长期体验与积淀的理念甚至念头变成具体的视觉影像,并赋予这种影像具体的时间概念与空间概念,从而使视觉形象具有真实性和批判性。因此,李迪的作品拒绝当下一窝蜂的符号化、概念化,通过建立不同社会生活范畴具有特定时空和情景的视觉对象,来指涉某些特定的社会现实形态并且通过艺术形式的许多细节来呈现艺术家的主张或判断,这是一种有责任的、真实的、把艺术功能发挥到最大化的道路。李迪的作品,首先记录下这个时代的社会面貌,同时倾注了艺术家个人的精神诉求与灵魂搏动,是艺术作品与艺术家的精神面貌同时遗留在历史的某一个节点上。
在中国三十年前长期禁锢和近三十年社会变革、文化挣扎的进程中,个体的人的身体禁锢与精神禁锢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解除,社会的异化无时无刻不在个人身上发生影响,即便在逐利原则普遍发挥支配作用的当下,权力垄断对经济生活的束缚同样占据主导地位,换句话说,即使今天,中国社会的文化背景依然完好无损,这种文化传统在面对全球发展的时候所形成的种种冲突,在个人层面显示出巨大的精神苦难,《一个在田野中知晓解脱束缚的丫头》制造了一种特定的物质空间与精神空间,看起来这种画面情景非常单纯,但是,艺术家在这里表现的是内心的一种关于束缚、关于窘迫、关于压抑等等体验或“念头”,是艺术家关于社会现实种种情感冲突与精神苦难杂糅起来所形成的总体感知,通过艺术创造,把这种感知转化为一种具体的视觉对象。《我没睡,知道她一直看着我》、《日落前分手》、《上午10点他向我走来,眼睛却看着别处》等作品,同样通过几种不同的具体生活时空,指涉当下个人情感范畴甚至通过这个时空与情景指涉个人生活其中的社会存在给个人造成的精神苦难。而《时代胜者》则直指另一个社会生活范畴,那就是当下社会机制造成的畸形“胜者”,这种“胜者”实际上等于没有胜者,因为所谓胜者不过是那些匮乏贫瘠、瘦弱无力的精神胜利者,无论权力当局还是其对立面,都处于某种共同的客观现实基础上,享受权力胜利的同时呈现出普世价值的沦落,享受良知胜利的同时承受着权利的沦陷。这件作品同样是艺术家杂糅当下社会现实生活中有关个人地位和权利的实现状态所形成的艺术表达,其思想的深刻性与艺术表现的完美性得到了很好的统一。还有《双点》等作品,也同样体现了这种艺术思想。
李迪的作品毫无疑问是艺术家历史的生活的表现。艺术家对于当下社会形态的态度或者认知,是艺术家作为历史过程的当下考量,因而,艺术家对现实做出的判断或者说艺术作品所表现的精神实体,只不过是历史的生活的累积和一种自然而真实的传递而已。这种艺术现象虽然是一种再正常不过但是在当下浮躁甚至多少有些荒唐的时代,却变得比较稀罕。李迪正是脱离了这样的浮躁与荒唐,才得以沿着正常的路径行走。从李迪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离开艺术家个人生活范畴的潮流追求和虚空的“正确”说教,看到的恰好是艺术家历史的生活的表现,作品虽然指涉是社会、时代的苦难、悲哀以及在这种背景之下人性的无奈等等,但是,艺术家表现的或者艺术家赖以传达的却是一系列现实生活中人人都“见过”却有感到非常惊诧的场面。正是这种艺术创作思想的作用,才使李迪的作品保持了思想的统一、精神诉求的统一。无论是挣脱舒服的渴望,还是生活与精神的迷失,无论是个人情感生活的无奈,还是时代存在样式的荒唐,都在作品中被表现得安静而沉稳,艺术属性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丹纳说艺术是通俗的,但同时又是高贵的【15】,高贵的含义广泛而深刻,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是思想的高贵,理性与正义是艺术思想是否高贵最重要的判断准则,高贵的思想首先不是迷信,不是囫囵吞枣,而是采用科学的思想方法对客观存在不自私的衡量,同时,这种思想不野蛮,不暴力,也不牵强,它是正义的,这样的思想才是高贵的,只有艺术思想具有了高贵的品质,艺术作品才可能是高贵的。比如李迪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气质很显然承载了强烈的“个人”主张,除了艺术家对社会现实存在的观看角度是个人化的意外,关注的对象和艺术表现得切入点也是实在的“个人”,所谓人文关怀,最不能忽视的就是“个人”,离开了“个人”,任何正义都失去了依据。这种思想方式与传统的“群体至上”是背道而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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