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空间和另一种持有不同性质的空间相互重合时,就会超越单一的空间,从而产生对别的空间场所的想象。艺术家前林明次 (MAEBAYASHI Akitsugu) 就曾经做过这样的实验,在某个地方录音后,再放到别的地方去播放,就会产生一种超越当下场地的气氛。声音是一种超越空间的,让记忆得以延续的物质,是把物理空间和视觉结合起来,让身体磁场有效隔离地面的媒介。
笹口数(SASAGUCHI Kazz)也是一个捕捉视觉感受然后尝试对空间进行别样解读的艺术家。回答观众提问的政治家,手指天空的古代哲学家,摆出胜利姿势的体育选手等,笹口数搜集了以上这些在不同场合却同样高举着一只手的人物影像,然后局部涂白使其形成不完整的图像。这件艺术作品把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共通性放在了表面,而把逻辑性推到了背面。这同样可以用来形容他的另一件作品:一堆把人体用透明的丝线吊起来的小球。无数的小球被完全无秩序的排放起来,在特定的位置望过去就如同云集在一起的星座群,而这些星座也仿佛刚刚在前一秒并不曾存在过。这就是不同的空间重合在一起之后产生的效果吧。
这种叠合空间的经验,其实就是赋予了人们一种物体在固定位置所无法达到的想象力,并为这种想象力创造了一个飞跃的契机。在用法律、经济、道德来维持秩序的现实社会中,这也许是一种无法存在的经验。而艺术家小泉明郎(KOIZUMI Meiro),则是对人类的细腻感情从外侧加入了操作,用影像记录了相反的两种感情在同一时间存在的奇妙状况。比如,当某个人在讲述令人伤心的内心故事时,用特殊的手法把讲述人的本来表情抹去,从而融入了一种让观众发笑的效果。具体来说,就是艺术家是站在摄影导演的立场上加入解说,在气氛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强行命令讲述人停止,从而使讲述人被持续的压制在一种明显的被压抑状态中。而艺术家是站在与观众感情相反的方向,让画面的这一侧和那一侧呈现出显著的非对称性,从而残留了一种可怕的回味感。
艺术家八谷和彦(HACHIYA Kazuhiko)却正好相反,他创作了为数众多的,把想象力的飞跃延伸至最大限度的艺术作品。他的早期作品《视听交换机器》中,让两个参与者在头部都戴着一种特殊的装置,让他们之间的视觉和听觉互相交换,从而进行沟通交流。并且,八谷和彦为了开发这种现实中没有而只存在于动画和电影中的装置,亲自动手进行了长期的制作实验。对于电影《回到未来》(Back to the Future)中可以悬浮在空中的滑板,以及动画电影《风之谷》(NAUSICAA of the Valley of the Wind)中那种可以让主人公在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独立飞行器,八谷和彦都正在着手开发。在以科学技术和社会规范作为基础,以共同生存作为目标的近代以后的社会里,这些基础和目标都造成了天性自由的社会中的个体的压抑感的存在。然而也正因为此,发挥个人想象力,释放想象力的光芒才如此的令人着迷。
艺术家伊藤存(ITO Zon)的作品,与其通过特殊的技术,他选择使用刺绣和影像等普通手段来表现人们身边的事物。伊藤存的作品中所表现的风景和动物等,都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介于真实和不真实之间的浮游感。伊藤存的作品把人们对世界的惯有看法用轻快奇妙的手段挪移了位置,让人们随着感觉来决定到底如何看待这些事物,为观众找回了一种自由的感觉。鉴赏者对于眼前的事物如同走马观花一样不留记忆的看下去,让这些事物自然的在人们的脑海中依次流淌。这同社会媒体对观众的定位作用是完全不同的,信息爆炸的社会媒体只是通过大量放任自流的广告和新闻等,把观众置于这个欲望已被唤醒的世界的中心。而伊藤存则赋予了世界一个摒弃固定场所的描述方式。
5.
说人类是构成现实社会的资本也好政治也好,对于我们个人来说,恐怕都只能被仅仅概括为“成人”,“天生的生意人”,“对地域社会有贡献的市民”等附有单纯意思的词汇,并且被安排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每日默默劳作。并且我们可以相信,这些位置都是经过理性和合理的判断后,才被强有力的所谓的主流一一选取的。
但是,世界不可能永远都保持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关系中,因此常常有从这种状态向那种状态过度的情况。我们的生或死都是偶发性事件,而世界正是以这种偶发性作为基础才能得以存在,因此,我们对世界的态度及考虑也显得尤为重要。我一直认为,通过和偶发性相异的状态去眺望世界的这种视点,正是始终贯穿了艺术家其艺术态度的物质。在迎接社会巨大变动期到来的亚洲地区,一旦发生了身份认同危机,我们不应该把它仅仅看成是一种消极否定的一面,而是应该把这个过渡的、流动的世界考虑成一个孕育机会的舞台。同时,也不应该把自己作为一个死板的主体去强行把握这个世界,而是应该迸发出改变自己和世界之间相关性的想象力。
在之前提到的小说《去中国的小船》中,村上春树对主人公的兴趣非常强烈,但是他自己却至今都从未造访过中国,对于邻国中国的感情也许就如他书中所写的一样:“朋友哟!朋友!中国过于遥远了”。到这里,作为个人的感情是和社会的潮流相违背的,村上春树把主人公生活的日本社会和正在进行着激烈变化的中国社会作为背景,描写了这种潮流。因此,即使是从未踏入过这片邻国的国土,主人公决定要一直在那里等待着去往中国的小船。在同样的地方,村上春树犹如是在做一个决定,在其后的文章中,追加记录上了这样的一段话:“因此,对于在遭受丧失和崩溃之后,会发生什么?我是不会惧怕的”(出自《村上春树作品全集 1979~1989(3)》第39页,讲坛社)。
参与到这个激烈变化的世界中,就如同曾经的前卫艺术一样,与其作为政治的一部分来表现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也没有谁会期待在社会的某处能够建立一种乌托邦般的思想。所谓艺术,它不是在别的某个地方创建一个虚构的、非日常的空间,而是存在于生活中的人与人之间的“间隙”中的物质。就像这样,为了保持这种“间隙”,世界并不是固定的状态,而是以一种摇晃的动荡的状态呈现出来的,或者说,正是因为可以连续的看到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差异性,我们才有可能去展现自己的个体魅力。
作者:住友文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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