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自由
记者:那时候你首先关注的是哪类艺术家?
希克:“星星画会”的艺术家。起初我很失望,因为我想看到当代艺术的兴趣没有得到满足。但很快我明白了,根本就是没有。那时的中国艺术在我们西方人眼里既无趣也不引人注目。艺术家们必须先追赶学习我们已经成形的东西。关于自1900年以来的发展趋势的争论也尚未发生。那还有什么?首先是绘画和传统雕塑。既没有装置也没有照片,更加没有Video。急缺设备也缺钱。我所见到的,彷佛是我们西方艺术的重复。不过也确实如此,艺术家们自己也注意到了。帝国主义的抽象主义,表现主义或其它他们模仿的现代流派以前都是不被允许。即使作为技法练习也不行。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主流艺术。1979年赢得的自由让艺术家们开始着手遗失的部分。伴随着80年代中期的新浪潮运动,他们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语言。那时才完成对大部分西方艺术历史的加工处理。另外,他们还非系统化的从西方艺术家的书本杂志上了解到关于最新趋势及在西方的一些争论。他们可以摒弃那些在中国很令人兴奋,但在西方人眼里完全无趣的题材。比如:在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旗帜下,一切都必须表现英勇无畏,但这并不适用于大众,在艺术中没有一席之地。1978年以后,艺术家们只画出是什么,而并非应该是什么。对我们西方人而言,很自然的在日常生活场景的描绘中远离工作英雄。但在中国,这甚至掀起了一场激烈的学术的讨论。在我看来,这种艺术对于中国的艺术史一定具有价值。对像我这样关注世界艺术发展最前沿的人而言,没有什么让我感兴趣。
记者:在你心中,什么才是对日常生活的描绘?
希克:比如罗中立的《父亲》。他必须在农民耳后再添上一支笔,才不会被视为漠视阶级斗争。另外一个例子则是那个时期的一次争论:袁运生为北京新机场做壁画。他画了一幅沐浴场景,使用了拉长的人物形象。由于这种脱离了现实的轮廓形象,是第一次采用臭名昭著的帝国主义形式,因而在中国掀起了一场激烈的讨论,正如我们50年代时一样。我们对此顶多关注两秒,而在他们则将该事项整个延期。
从80年代中期开始,艺术家们找到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但1990年代早期则更令人兴奋。大概从1993年或1994年开始,照片也成为了一种艺术形式,起初还只是作为表演的记录文件。在1980年代的时候,相机绝对是一种奢侈品,几乎没人买得起。有能力购买相机的人,收入远远超过当时的艺术家。由于物质原因,他们的发展落后我们大概二十年。直到1990年代艺术家们才用上这项技术,照片成为了一种媒介。表演艺术变得众所周知,对年轻而好奇的艺术家们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因为它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是对传统艺术概念的一种挑战。而正是由于这种不可估量性,它很快就在官方机构被禁止,其所造成的结果无法估计。政府当局并不信任艺术家。他们担心表演会被滥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现在,人体艺术也是表演艺术的一种。无论如何,它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谈论裸体,就好像摄像机已经被关掉了一样。说来也奇怪,在中国传统的绘画中就出现过人体艺术,但只在古书插图的春宫画里。但当时的人体并非真正的裸体。性交也是穿衣进行的。表演艺术及其直接性就这样反映在传统的身体范围之内。无论如何,中国的身体意识和我们的不同。
关于复制的传统
记者:为什么30岁和40岁这两代都一样的同时使用多种媒介?
希克:艺术家如果不想重复自己,就必须不断创新,因此面临着很重的创新压力。而用另一种媒介来进行表达,既可以不重复自我,又更加简单。这通常也是一种逃避现实主义
记者:关于复制,中国人被指责为抄袭者,而不是原创艺术家。但不为人所知的是,复制在中国的含义与西方人大有不同。
希克:也许有个例子能很好的进行说明:中国人直到1990年代才进入消费社会,而西方艺术家早在1960年代就已经开始深入研究。他们比西方晚了很久才接触这个题目,并找到相应的语言并进行艺术创作。通常他们对西方前辈并不了解,对此有这样一个简单的阐述:因为在1990年代才出现了西方1960年代消费社会相应的社会环境,那么中国人因此就是抄袭者?除此之外,在亚洲人的观念中,复制也反映了智力水平:中国最优秀的人完全独立自主的对命题进行研究。第三和第四优秀的人则一直复制,正如在其他所有文化一样。此外,复制还是中国传统绘画和书法的训练方法。只有经过百遍的重复,才能领会到大师的感悟。这是后来发展自己感悟的前提条件。尽管如此,艺术家们还是开创了另外一种全新的现实角度。在同一个问题阐述上,他们大多会采用与我们的艺术家完全不同的方法。这种视角是中国特有的,无论在分析上还是感受上。因此,即使是同样的起始点,经常也会发展出截然不同的解决方法。而这,与不同的外在和内在生活方式相关,与一种截然不同的艺术传统相关。
记者:真不可思议,你总能一次举出一到两个例子来。
希克:中国传统艺术及其不可思议的符号、形式和遗迹都为当代艺术家提供了丰富的修饰手法和构建当代命题的可能性。而这些都是我们的艺术家所没有的。
记者:坦率的讲,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了去中国,而不是其他国家其他文化呢?
希克:当时的中国对西方世界而言,是不可知的谜,而我正年轻,也很有冒险精神。很难有机会去到那个国家。当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时,我就知道这将是一段多么神奇的经历。不得不说,中国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我被深深的吸引了。现在很难想象这点,因为现在谁都可以自由前往了。后来我做大使也是类似的原因,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成为一个热情的中国人了。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职位,兼管与朝鲜和蒙古的外交。当时瑞士希望能和朝鲜这个封闭的国家建立联系,这也是大使的工作。如果换作别的地方,我就不会接受大使这份工作了。对中国而言,瑞士是其最大的投资者之一,相当重要。而经济利益在中国占首要地位,故而对瑞士也很尊重。我们共同实现了在西藏的项目,除我们之外中国并没有让别的国家参与。我们为藏医提供培训,找寻到最后一批藏医教授。我们从30个村庄里挑选出了最聪明的人,将他们培训成为医生。
记者:你是如何获取你的相关知识的呢?
希克:通过我的不同的工作。中国一直都是我认知的重要来源。我一直都在在研究这个国度,先是从经济方面,与完全不同的各种人接触过,从工厂工人到中国主席。作为第一个老外,我阅读书本并观察中国企业内部。虽然与外国有长期的许可关系,但是没有参股关系。然后我又从政治、外交方面研究中国,再最后是当代艺术。我找寻成百上千的艺术家,欣赏他们的画作,与他们进行交谈。而这些对于中国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早期,没有官方许可他们不能旅行,或者说他们没有足够的资金。而当时的主流对当代艺术完全没有兴趣。我接触到了最单纯的中国关系,通常外国人总是被排除在外的。记不清我爬过多少后院楼梯进入到艺术家们的工作室,这是一个包含卧室、厨房和休息室的独立空间。我更加深入的了解了我在中国的研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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