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喜欢感人的东西,温暖的东西
裴刚:我发现你做的这些雕塑里面因为用了一些材料,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雕塑纯粹是一种材料完成的。 在你的作品里有多种材料,这个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
黎薇:因为我是看问题比较直的那种人,不太会拐弯。我觉得我要做,就做我眼睛喜欢看到的,舒服的,我的眼睛适合的那种东西。我觉得人就应该是有色彩的,我要做人就一定要让他有色彩,我要做动物,也一定要让它有颜色。我对颜色的依赖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我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我要说什么,就一定要按我的方式说清楚。
而且其实我对材质这个东西本身并不是很敏感,我的敏感点不在于材质的转换,或者是我把它弄个不锈钢什么的。这些材质在我看来,它只是我的一些工具或手段而已。
比如今后我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东西会改变,可能会有变化,但这谁都说不清,谁也不能很笃定地说我一定就会怎么、怎么样。我只能说找到我的一个主线,我知道我自己要说什么,在现阶段。
那么下一阶段要说什么,也是有一个主线而已,但是谁也不知道确切是什么东西。材料最终只是在我整体作品里面起它的作用而已,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材料而表现。而是为了表达我的感情才选择这个材料。
裴刚:其实材料是因作品而产生的一种选择,而不是因为我要选择这个材料而做作品?
黎薇:对。为材料而材料,或者是为“狠”而“狠”,这都不是我想要的。它一定是为我的感情传达而表达,我更喜欢感人的东西,温暖的东西。
裴刚:就是对象对你的启发,最直接的这种东西对你的艺术来讲才是最重要的?
黎薇:对,就是很直接、很本质的。曾经有人问我说:“这个脸上画这么多疙瘩,你不觉得难看吗?”我说:“我不觉得难看。”我当时就特别想问:您会觉得中世纪的油画里,像尼德兰时期有很多的艺术家画了麻风病人,你会觉得难看吗?他仍然很高贵。我觉得生命本身就是很高贵的,不光是人的生命,就是这世界上任何东西,它存在着,可能不经意什么时候,你就会被它所感动,所以它的存在就是有道理、有价值的。
裴刚:其实艺术家的心态是什么样的,作品才是什么样的。而不是做作品选择了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作品。
黎薇:对,它一定是为我的情感而服务的。
裴刚:你把自己内心最有力的东西,负载在这个作品上,也把对方的情感负载在这个作品上,而且是最直接的。
黎薇:对,最直接、最本质的。我好像一直在说本质这个词。曾经有人问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用模特呢?你可以不用模特。”我说:“对,可以不用模特。但是至少现阶段而言必须用。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面对模特是我想要的那种客观存在上的真实性。”
裴刚:其实面对每一个模特,就不可能概念化。
黎薇:肯定不可能,我看到这个人,我马上就会想到,她的脸传达给我的那种东西,我就想她爸爸妈妈可能会是什么样,这就存在一种遗传上的规律,这也是客观实在的问题。比如A型血和B型血生出来是什么型血,这个血型的人就是什么样的。就像算命的会说:“你木命,你脸就发干。”我觉得都是有一种现实存在,我对这种客观性特别的有感觉。
裴刚:就是每一个现实存在的人是最鲜活的?
黎薇:对,是最鲜活的。就是你主观想象的那种,可能也做得很生动。但是我始终觉得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我老觉得它并不是客观存在的,是我生产出来的。至少现阶段是这样,以后不知道。
裴刚:我看你做的全都是胸像,为什么不做全身呢?或者是做全身了,但很少。
黎薇:全身的我肯定会做,但目前我还不想做。我觉得现在这一张脸够我说的,还没说完呢。而且这么多的脸,它必须有一个很大的量,才能说得更直接、更有力。现在这个量来说还不够。
我更希望我自己是一个艺术家,而不是雕塑家
裴刚:我想你选择这样一种状态是想让对象更松驰、更容易流露出他内心的东西,是最真实的,是自然状态下的一个人。另外你跟一般的雕塑家比较而言又多了一个活,别人做完“素”的雕塑,然后翻制成其他的材料就完了,你还得再把它画一遍?
黎薇:对,我又是特极致的一个人,我都受不了画的那些发丝一模一样。人长的是如此不一样,有的人头发粗,有的人头发细,有的人头发打卷。
裴刚:我觉得你在处理这个画的时候,会处理它的前后关系吗?
黎薇:肯定会的,100%会的。包括皮肤的冷暖我都会考虑,很多人着色是不考虑这个,它就是着一遍色就完了。
裴刚:你怎么处理,比如一张脸,因为雕塑是三维的,它还和平面的油画不一样。油画会去画黑白灰的关系,但是这样一个立体的雕塑上,你怎么处理这种关系?
黎薇:首先它的形体帮了我的忙,就是在我把它塑造出来的时候,它已经帮了我的忙。在光线中它下去的地方就是暗的。比如说我觉得像脖子、身体这个位置的处理,我想突出脸,就会让它灰一点,冷一点。
裴刚:就是你主观地去处理这种节奏的变化?
黎薇:对,会主观的处理,因为这是跟我绘画经验有关系的。绘画对于我来讲已经太不是问题了。
裴刚:黑白灰在你这样着色上倒不是最重要的,也是不用太去考虑的。重要的是颜色的冷暖。
黎薇:颜色的冷暖和深浅、薄厚。
裴刚:这才是你着色最大的要解决的问题?
黎薇:对,而且要等干,还有各种笔法。因为像画头发肯定是勾线了,还不能是勾得哆了哆嗦的那种,散落下来的头发丝,尤其是头发颜色重的那种,得啪!一下特别到位才行,不满意马上洗掉重新来。
裴刚:你原来的绘画经验帮助了你。
黎薇:太帮助我了,我觉得那是我一生的财富。有人问我:“你还画吗?”我说:“画呀。”画儿我也画,比如说我还做版画、油画什么的。我更希望我自己是一个艺术家,而不是雕塑家。
裴刚:不是某一门类的艺术家。
黎薇:对,我觉得艺术只是一个表现手段,它只是一个手段,雕塑、油画、版画、壁画、国画都算上,它只是一个传达你情感,说你这个事的一个媒介、一个桥梁。最终就是你把你自己的事说清楚就可以了,很简单。
裴刚:而且每一种材料在表达的时候会不一样。
黎薇:各有优势,而且谁也代替不了谁。甚至我真是觉得,我是在面对一个雕塑吗?雕塑一定就是做立体了然后就是一个雕塑吗?我倒真很怀疑这个概念。我真的觉得我只是在做,我只是在说我自己想说的事而已,用我自己的叙述方式。并不是我要做一个雕塑,做完雕塑我再往上画,我不同意这种表达。首先我自己就不是这么认知的。它仅仅是我工作程序的表述,而永远说不清我的作品本身。
通常别人一跟我提雕塑,我自己先想到的是铜雕,就是很传统的那种东西,我自己都先想到那种东西。所以我真觉得我自己做的这个完全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概念,只能说这是我的一个艺术传达手段而已。而那些门类上的称谓,对我来讲也就仅仅是个称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