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复苏
杨卫
我对艺术语言的关注由来已久,尤其是近几年观念艺术泛滥成灾的背景下,我越来越觉得语言的珍贵。因为作为一种心心相印的表现手段,对艺术语言的重视即是对自我感受力的重视。所以,这两年我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作品,留意从个人角度衍生出独特语言的艺术方式。其实,早在年前的“第三届深圳美术馆论坛”上,我就曾对这个话题提出过我的关注,并且还在会上与《艺术当代》的徐可说到想写一篇有关这方面的研究文章,但由于事后忙于各种琐事,迟迟未能付诸行动。不曾想此次管郁达要在上海做一个“视觉感动” 的展览,初衷与我不谋而合。看来感受是能够产生共震的,这就跟语言一样,不分东西南北,只要感染上了人性的灵动与光芒,都能相通。
“视觉感动”,是管郁达发明的一个词,主要针对的是架上绘画,即绘画中的那种手工痕迹所具有的感人力量。虽然管郁达在这个展览上没有直接表述语言的问题,但通过他对艺术家的选择我们便能看到他的兴趣,其实与我所提倡的语言问题一脉相承。这个展览集中了西南地区一批优秀的艺术家,他们是何多苓、罗发辉、王承云、董重、王雨欣、刘敏、姜勇、刘邓。这些艺术家都是从个人的方式出发,坚持以架上绘画为表达媒介,在对艺术语言的挖掘上都有不凡的造诣。何多苓不便多说,自新时期以来,他一直是作为一位尊重内心细微感受的艺术家屹立在画坛。罗发辉、王承云、董重和姜勇都是中国当代艺坛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作品也都是从自我的感受出发,语言的探索有着鲜明的个人痕迹。而王雨欣、刘敏、刘邓虽然属于“后生代”,但却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作品内容同样显示出了那种生命的冷静与语言的沉稳。看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使我的心绪能够跟随他们的笔触和色彩一起游动,不仅只是感受到了他们想表述的事物,更重要的是感受到了他们与众不同的表述方式。而这一点,在我看来正是艺术最为独特的魅力所在。
二十世纪以来的中国,由于受外来文化的冲击,传统艺术方式被迫终结,原本属于个人修养的艺术不得不背负起思想救国的沉重包袱。这是中国的观念艺术不同于西方观念艺术的地方,如果说西方观念艺术是将自身的语言逻辑走到极端后的一种社会呈现,那么中国的观念艺术一开始就丧失了语言的铺垫,而只是成了一场社会化运动。所以,二十世纪以来,我们的艺术界只能看到各种创作观念的更替,却很少能够留下一笔语言的遗产,包括“85新潮”以来的新艺术,也是不断以新观念替代旧观念,在观念的背后并没有产生一种新的语言传统。而如果一种新艺术不能形成自身的创造性传统,那么这种新艺术的历史处境就可想而知了,也许除了求新颖,就只剩下了一些空洞乏味的社会性口号。那么,艺术创作的传统究竟又如何建立?要素又是些什么呢?其实,并不在于如何不断创新,而在于如何摆脱社会性事物,在更高的语言层次上将自我的生命感受繁衍下去。这使我想到了王羲之曾经写过的一幅“鹅”字碑帖。在王羲之笔下,“鹅”已经不再是现实中的鹅,而是被他情绪所灌输,人格所渲染,赋予了形而上的精神形态。正是这种精神形态凝固成了一种独特的语言方式,时过境迁后还能触动我们的心灵。我想,这可能就是艺术的创造性传统,而管郁达以“视觉感动”为题来策划此次当代艺术展,其实就是在努力恢复这样一个曾经被历史遗弃的大传统。
2008年4月17日于通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