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姆雷让观众们闭上眼睛,感受周围的黑暗空间,“你会感受到自己距离空间更近,这个空间不同于其他空间”。
几件作品分置在不同的楼层。观众一层层地往上走,作品会明显地越来越轻,非实心的人像雕塑也会跟着轻轻震动。
本次展览最重要也是最壮观的作品《另一个奇异》占据了整座建筑的大部分,中间用封闭的多面体矩阵勾勒出一个虚无的人体形状,682根弹力绳连接到内墙。人体隐约可见,放射的线条扑满了观众的视线,把空间感引向建筑以外,甚至飞向无限,而葛姆雷的野心正是将此与宇宙大爆炸的时间与空间相连。
葛姆雷对“边缘”的试验由来已久。他曾用方块、圆珠、线条等几何元素重新组装人体,将人体解析成像素,或者直接用废旧家具堆砌,甚至把人体做成一团爆炸的蘑菇云;他用电子软件拉伸胚胎表层的形式,使之看起来像最早的单细胞生物阿米巴虫,让人联想起从简到繁的进化过程;他还把原住民的身体,经过扫描后,以一定的比例扁平化,使人体的轮廓变成竹节状,有点像虾,女人的胸部也被拉扯成两个长条。
他拓展边缘,也突破边缘。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的一座废弃监狱,最早是非洲奴隶运到美洲惨遭绞死的地方。葛姆雷让所有雕塑的身体都悬在监狱的空间里,头却冲出去了,冲破建筑的表层,冲向不可见的空间。
按他本人的说法,用他早期创作的一只碗,便能打开理解他这一创作序列的经脉。
准确地说,那是很多只碗,大碗套小碗,一圈又一圈地浇铸,1977年做成。作品没有特定的维度,可以无限向外延伸,中间小碗的“空”与周围空间的关系便是他试验的关键。而他此后的作品,探讨身体与空间、人与处所、边缘与中心之间的关系,则都是这只小碗的延续。他说:“也许艺术就是一个空的空间,等待我们的感知。”
让观者取代英雄
安东尼.葛姆雷毕业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早年攻读的专业是考古学、人类学。这些经历都影响了他的创作。
他常特意选择当地出产的矿石品种作为雕塑的材料,还邀请美洲、欧洲、亚洲的普通民众与他合作,手工制作了数以万计的黏土小人。他的作品很少被殿堂级的博物馆收藏,而是袒露在海边、在城市里、在天花板上,与周遭对话。
他说“这是一种反人类学的尝试”。传统人类学深入原始之境,把当地文明带回博物馆、图书馆,而葛姆雷直接在栖息地做田野调查、采集材料,完成作品后,再把它们放回到原本的环境中,与当地的景观互动。对葛姆雷而言,大地不是空白的画布,它有记忆、有感受,而艺术要与住在那里的人们血肉相连。
经历过60年代欧洲反叛运动的葛姆雷,年轻时便受到感染,一心实施自己的想法,而后在印度游历了三年,那里安静冥想的生活方式让他更加醉心于内心的感觉,最终选择成为一名雕塑家。
他不想继续罗丹的艺术语言,而是直接挑战古典雕塑的确定性,并且格外强调观者的主体地位。古典雕塑的对象总是政治英雄、宗教领袖或理想化的人体,他们稳定、有序,享有特权,而葛姆雷则力捧观众,他邀请你重新考虑你在时间和空间中的位置,并让你的经验与作品互相作用,不迎合规则,而是质疑我们的生存环境。
他复制了四尊自己的雕塑,把它们分别挤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姿势别扭。这样一来,雕塑本身是工业生产的结果,并不特殊,而雕塑的位置也并非居于焦点,因此,他成功地取消了“特殊位置上特殊物体的特权”,观者成为空间中最主要的人。你站着房间里,空间会和你疏离,甚至旋转,传统雕塑艺术中最核心的概念——稳定也便不复存在。葛姆雷说:“地球自转、公转,宇宙中的每一个物体本身就是转动的。”
当他把雕塑散布在宽阔场所上时,观众也是主体,他说:“是你们携带着上一件雕塑的记忆,走到下一件那里去,是你们把男人带到女人面前,把女人带到小孩面前。”而观众在沙滩等敏感地表上留下车印、足迹时,也自然地成为了作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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