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笔者在纽约法拉盛图书馆听一位中国著名油画家徐先生关于中国当代绘画的讲座,他说当代性有七个条件,其中有一条说体制内画家创作的作品不具有当代性,所以他从北京某名牌大学的美院院长位置上辞职了,另一条大意是说已经成名的当代艺术家也因为卖画有钱了,作品同样不具有当代性了。总之,当代性就是批判性。言下之意,作品要有当代性美术史上才能留名。当场一位美籍华人听众就发问,这个“当代性”标准是谁定的?发出了不同声音。避开“当代性”“转型”此类热闹的争论,我联想到了关于“多元”与“精进”的问题,也许更有一些实际意义。
如今个性张扬、多元发展很时髦,多元互动产生更多的多元,层出不穷。电子时代给画家带来足够的信息,提供了作品规避雷同的条件,说得好听一些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说得直白一些则是挖空心思玩弄花招,有好处亦有坏处。好处在于人的创造性可以得到空前鼓励,但坏处是浅尝辄止、不求精进,艺术性、技巧性减退,大量的快餐型半成品,甚至不堪入目的东西充斥眼球,误导人的欺骗性也与日俱增。又有那种俯视式的史学宏论我也不太赞成,这种宏论言之灼灼、洋洋洒洒,让你不得不去面对所谓的“艺术发展规律”,认为艺术也与社会学家所言的社会发展史一般有着一个必然的既定趋势,于是造成一种无形的成规:追潮流者新,照原来方向深入者旧。这种判断尽管有其道理,但要是艺术家真的个个都朝着理论家指的这个方向前行,那才会“山穷水尽疑无路”了,好在古人早已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名句为我们作了回答。这就是说不要预设框框,作品既要不同于前人,又要能够与同时代人保持距离,但也不能只求多元有异,不肯付以毕生精力去打基础、求“精进”,要不然,今后的艺术不就成了走马灯,我们这个时代也就会成为一个过渡时期,哪里还会有精品佳作留世呢。
人人都想当大师,定然出不了大师。艺术没有先进落后的差异,却有“粗陋”与“精进”之别。艺术家要拿出精品佳作奉献人类,不要老是想着出怪招留名艺术史。这方面黄宾虹是最值得推崇和研究的艺术家。
观瞻黄宾虹的作品正好是“精进”的正面表率,时下用语即“正能量”。书法入画在黄宾虹之前老早就有了,从受北宋苏轼、米芾影响的元人赵孟頫、元四家到明代董其昌,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早有定论。我们读黄宾虹传记可知,他自己说年轻时候向先生学画,记住了一句重要的话,即“要写不要画”。可以说正是一个“写”字,决定了他的绘画方向。“写”就是讲究书法,在“书法入画”方面,他比任何人都实践得多,总结得全。他的五种用笔之道都是书法之道,“一曰平,如锥画沙;二曰留,如屋漏痕;三曰圆,如折钗股;四曰重,如高山坠石;五曰变,如四时迭运”。虽然当代有人否定“书法入画”,甚至认为“书法入画”阻碍了中国画的发展,但这是不了解书法线条魅力的缘故,类似于社会学界“无政府主义”一般的自作聪明。中国的视觉艺术中书法最成熟,成就至高无上,类似于诗词在文学中的地位。历代优秀书法的线条和多变结体,量多质高,非常耐看。文人画的成就有赖于书法,中国画的继续发展依然不可放弃书法。全世界的艺术线条很多,若论艺术性中国书法独居鳌头,毋庸争议。黄宾虹并没有“多元”,却是在“精进”上下功夫,一生沉浸于笔墨之中,他几乎把前人山水画的皴法都逐渐改用书法运笔,如果说前人的山水画皴法是“画”,那么可以说黄宾虹的山水画不是“画”山水,而是在“写”山水。将中国艺术性最高的书法艺术最大限度地用于山水画,黄宾虹可称为第一人,直到晚年他的作品不期然登上了我国山水画的顶峰,这也正是最好的例证。当然黄宾虹还有墨法七种:浓墨法、淡墨法、破墨法、泼墨法、渍墨法、焦墨法、宿墨法等等经典理论与技法留世,其造诣巍巍然高山仰止。
照我看,作品的优劣并不决定于是否“多元”,而在于其“精进”的程度。追求“多元”固然需要原创性,“精进”也不能没有创造性。黄宾虹所处的时代中西文化交汇,他思想开放,但依然立足传统文化,具有惊人的创造性,给后人提供了有益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