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漆器为何能发展成为漆画
漆器与漆画同属于漆文化系统。纵观中国的艺术史,青铜器、陶器、瓷器、玉器、帛画、织锦……艺术形式,虽至今仍灿烂于整个世界,但到底发展受到了相当的局限,有些艺术形式已经失传,有些今不如昔,有些停步不前,找不到新的发展方向。但漆艺7000年来自强不息,不断精进,并没有被历史的大浪淹没,反而一浪一浪更加精彩,由表及里,由深度到广度,“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支撑漆器7000年不断发展的正是漆的美学特性对质料的无限包容涵容态度,以及漆可以与质料亲密无间合作关系。正是由于漆的包容性才使得它能在几千年的发展中不停找到与时代审美相符的材料,并进而吸纳转化到自身独立的语言系统中来。因此,在每一时代都能有漆的立足之地。早期漆器主要是实用功能;在两汉时期,与当时神人不分的神巫世界的社会意识形态相结合,出现以大量符号或象征的神巫世界来做为艺术内容和审美对象的图案彩绘;在东汉、魏晋、南北朝时期,漆工业的衰微并未影响漆工艺的发展,这一时期,虽然实用功能的衰退使漆器业受到影响,但漆艺马上与这一时期进入中国佛教艺术相结合,大量漆艺“夹苎胎”佛像备受推崇,并且吸纳波斯“密佗绘”材料,在漆色的鲜丽与丰富上带给后来漆画发展深远意义;在唐宋时期,为满足文人士大夫清雅的审美倾向,出现“一色髹”、“雕漆”品种,将漆质的发展往深度挖掘;在明清时期,漆器又迎合了当时清王朝富贵繁华的喜好,出现了“百宝嵌”。
漆文化7000年来充满开放性、发展性、包容性,不断精进、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中国美学的引领、支撑下,漆艺走到今天与当代艺术发展相结合,转变为漆画是件很自然的事,这种自然性主要体现在漆艺系统里一直存在着中国美学精神的观照。画比器更加纯粹,在发展的意识上更加开阔,漆器因为形而下的特征在发展上始终是一门受制约的艺术,它的彩绘再美也是作为图案,适合纹样存在的。雕漆盒再如何精美也看不出深遂的画境,你能在漆盒中畅快地神游吗?你能在漆盘中看到“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逍遥吗?你能在屏风里与大道对话吗?而漆画可以!漆画直接形上,在发展的空间、自由的意识表现上无论如何都大于漆器,漆画继承漆器的传统但它要高于漆器、妙于漆器。举一个例子:漆器与漆画都讲究精致,但漆器的主要功用是拿来用的,所以精致度可以说是检验一个器具是否生产合格的重要指标。对于漆画来说,在创作思想上、意识形态上尽可以豪爽奔放、洒脱不羁,但在制作过程中必须一丝不苟、踏踏实实、亲历亲为。要有所区别的是,两者目标虽都是为了达到精致、精美,但漆器看重的是严格的制作过程,漆画注重的却是一严谨的艺术创作态度。有人认为漆画的精致度就是要磨平、要抛光,这是一个误解,这对精致度的理解还停留在一个较浅的层次,还停留在漆器技术工艺的精美上。在漆画上应该体现在如蛋壳敲击要有疏密、节奏、块面大小等的变化上,灰料堆塑要注意不同质感灰料的质感表现的把握……在这些细枝末节的推敲上去体现匠心、体现精致。漆器的精致是一种严格的、套路的,既定的规矩,上升到漆画后所突出的精致度更多是一种态度,是对艺术创作,乃至对人对事潜心尽力、挖空心思、穷追不舍的心境,有了这种态度还怕达不到制作的精致吗?
二、漆器绘画与漆画的区别
传统漆器上也有画,因此有不少人认为漆画不过是将漆器绘画平面化而已,漆画就是漆器绘画,也就是漆器的一个部类。漆画与漆器绘画两字之差,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漆器绘画的主要功用是髹涂、保护、装饰器物,从一开始它就是依附从属于实用功能,即使由于画工的精美,使某些作品的艺术性、绘画性得到很大的提升,但其绘画性依然是附属的。在讨论到文本上来说时,它仍然算不上纯艺术,并且古代漆器绘画是经过历史的洗礼的,时间给了它们附加值:残破性、色彩褪色、化学变化、灰尘的、修复的、氧化的……这些都相当于时间在此之上不期然地进行了两次、三次、多次艺术再创作,而艺术表现往往最重要的就是两次、三次的再创作。并且,纵观整个古代漆器绘画,绝大部分仍是以服务迎合上层社会审美观为主的纯装饰性的彩绘,带有创作意味的绘画性质的漆绘还只是偶然作品。因此,不能以点盖面地认为漆器绘画等同于漆画。如果以此推论,那瓷器上也有大量山水、花鸟、人物,那国画不也成了工艺品了吗?漆器绘画依附于漆器,形而下依然是其最主要的艺术特征,而漆画自诞生起就讲究“画境”,“既讲究赏心悦目,画境悠远,又讲究造型生动、构成精到、色彩美好、质料有趣以及由这些‘具有一定复杂度’的诸形式所构成的和谐统一的形式美感”。漆画首先是画,除了背后7000年的漆器历史传统之外,它还有另一个更大的背景,那就是“绘画”的大画之境,绘画性是漆画与漆器绘画的首要分别。漆画作为独立于漆器的新生画种,必须坚持的是形而上的大道精神,以及美学至上的审美精神。
三、漆器与漆画是时间演化的连续形态关系
漆画属于漆文化范畴,在新生后一定要找到它的源头,漆器与漆画是时间演化的连续形态关系。从漆器到漆画是美学上的无穷尽的连接,漆器与漆画在时间演化中(漆文化历史中)是一种无可分割的文化形态。在清楚明晰了漆器与漆画的关系后,我们才能明白传统的什么东西必须保持,什么东西应该丢掉,一个时代造就一个时代的文化形态,我们要学习的是漆文化的深度和厚意,以及不断精进、自强不息的精神。漆画与漆器紧密相连,但简单地将漆器与漆画进行比较是不恰当的,因为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文化积淀,每一个时代都是否定又肯定的文化进程,不符合时代进程的东西被淘汰了,好的东西又留下来,文化的厚度就有了。但是想把古代的东西直接拿过来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古物之形不过是当时文化形态的写照,古今文化形态是处于同一水平上的无可比照的自足关系,每个形态都是自足的,不存在哪个时期比哪个时期更优秀,因此不必过分强调漆器与漆画谁好谁坏,它们是处于不同时期的不同文化形态。它们在各自的历史时期都是自足的,只是从进步观的角度来说,“今”是伏于古人的:“今”更大,视野更开阔、更当下。硬生生地把“古”和“今”的关系拿来比较是不恰当的,但吸取是恰当的。“今天的”是属于我们,“过去的”是我可以拿来的。自在于今的态度才是最好的,只有明白了漆器与漆画这样的关系,我们才能用正确的眼光去学习传统,学习传统是要去发展传统,是为了要把今天的事情做得更好。
漆器7000年长盛不衰,并且在美学上不断拓展,主要是因为漆艺的美学特性使它具有不断涵容,不断精进的能力,并且在中国美学精神的支撑引领下漆文化7000年来充满开放性、发展性,以及不断体悟,自强不息的精神,并在此美学精神的引领下,漆器与当下文化艺术形态相结合,走到漆画形而上的纯绘画艺术领域。漆画来自漆器,但在美学形态上要高于漆器、妙于漆器。漆画直接形上,而漆器始终是形而下的产物。漆器与漆画是时间演化的连续形态关系,更是艺术精进的表现取向。漆器与漆画是处于不同时期的不同文化形态,它们在各自的历史时期都是自足的,此一演进一方面是无所谓优劣的,一方面在观念上总是一种更开放的追求——画比器更开放,是一种更好的取向。漆画在时间上晚于漆器,因此视野更开阔、更当下,在美学上漆画也必然是个大于符号,它在美学的开拓上充满更多可能。
四、现代漆画的发展与展望
漆器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由于实用价值的降低导致了漆器装饰性、审美性的提高,由于漆器产业规模的缩小,使得漆器走上了精品化、唯美主义的艺术化道路。漆器的这一演化发展都是以美学作为前提,其间包含了几千年中国美学的支撑和精进精神,尽管漆器自两汉后逐渐衰微,但其美学特性与美学趣味决定了漆器往漆画发展的纯艺术化道路。现代漆画在经过漆器到传统漆画的阶段以后,在美学精神的继续引领下不断完善自己,解放了漆色,放松技法要求,开创了新技艺,在质料语言表现上更加形上,更加追求画种语言的精炼纯粹,追求独立的审美取向,提出先是“画”再是“漆”、“画在漆先,艺在技前”的理论,“要求一切唯画境之美而美,一切依漆质之质而质,画境行,漆质随,画境逸,漆质托,最终画质合一,质画难分”。
在现代漆画发展进程中还面临许多问题,其中在材料的拓展与运用上很有难度。漆画的表现不同于其他绘画,它是一个相当讲究质料美的画种。因此,在质料语言的丰富性上还需不断拓展它的空间,吸纳更多的材料语言,在空间的广度上增加画种语言体系。同时,对已有的材料语言,继续在深度上予以挖掘。比如,现在的蛋壳语言和灰料语言就进行得很好,“蛋壳直绘技法”、“蛋壳磨透技法”、“蛋壳多层镶嵌技法”的深入研究已将这一语言系统的根基打得非常坚实。
现代漆画的材料语言既有软质又有硬质,在材料的交换、匹配、制作上难度相当大,丰富的材料可以产生多样的美,单一的材料可以产生纯粹的美,所以漆画既可以单纯也可以丰富,这对漆画的表现既有好的方面,也有不利的地方:材料多样以后怎样达到统一、和谐、一致,怎样才能产生和谐的、共振的、交响乐般的画境?怎么样达到形而上的纯粹的材料单一,而不是简单或单调?漆画一弄不好就成了显示材料的画种,因此在材料语言的运用、创新以及纯粹性上还需不断研究。
现代漆画是一种艺术观,有着自己独立的审美标准和美学规范,在当代艺术观念多到了混乱的局面下,漆画何去何从?漆画不要分离,应该延续漆艺“万里一条铁”的哲学精神,应该继续走“物”的道路,这种“物”不是形而下的“物”,不是观念,不是语言,是要“回去”,回到艺术的词根上去,回到艺术与材料的接触中去,回到体会人在与大道的倾听、接触中去,在美学与“物”中找到一种诗化的接通。
现代漆画发展的道路艰辛而漫长,在不断地提问、反思、批评、否定又肯定的进程中慢慢的坚定自己的道路,在与传统、当代的对接中慢慢找到自我,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由内而外,踏踏实实地走艺术的本体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