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blo Picasso:The Two Saltimbanques
作为中国艺术经验的一个方面,我国在20世纪后半期的基本艺术理论是“反映论”,其渊源是经前苏联绕道而来的西方“再现论”。但是在20世纪后半期,再现论在西方走了一条与其在中国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直到20世纪末才有机会再次进入中国,而这时在中国艺术界,“再现论”已几乎被放弃。面对这一情况,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再现论,了解其在西方当代艺术理论中的发展趋向。为此,本文从语言与文学领域进入视觉艺术领域,探讨文本再现和图像再现。虽然福科在他著名的小册子《这不是一只烟斗》中专门讨论了这两种再现及其关系,但本文关注再现的符号特征,以及符号再现在艺术研究中的应用实践。
一、从文本进入图像再现
西方文艺理论界在20世纪后半期对再现概念的质疑,旨在从现代主义时期的形式研究,转向后现代以来的信息研究和文化研究。米歇尔是后现代和文化研究时期的形式主义者,其研究游走于形式与非形式之间,他从皮尔斯符号学的角度来讨论再现问题,认为再现的三大类型是图标(icon)再现、象征(symbol)再现和索引(index)再现,[1]由此引出了再现与符号的关系及互动问题。
照米歇尔的观点,一件艺术作品可以被视作一个符号,与此相应,艺术再现便是符号的意指,再现的行为和机制也可看成是符号意指的过程和机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米歇尔借用了皮尔斯的三种符号,来指称再现的上述三种类型。
传统的具象艺术是再现的,但在再现型具象艺术中却不乏象征符号,而西方艺术史的象征传统则几乎与再现传统一样长久,二者甚至是平行发展且又相互渗透的。例如,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绘画中,大天使手里的百合花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符号,象征着圣母怀胎的纯洁。19世纪后半期英国拉斐尔前派的绘画,继承了这一象征传统,而到了现代主义初期,法国和德国的象征派艺术,则在具象绘画中不仅继承而且发展了图像符号的意指性。
在20世纪的现代主义时期,艺术中的表现、抽象和观念形态相继出现,学者们为其一一找到了相应的符号形态。如果说再现对应于写实艺术,那么当英国学者艾利克斯·帕茨(Alex Potts)将形式主义的抽象艺术也视作符号时,[2]我们对再现的老旧定义便不得不改变了。这就是说,再现并不仅仅是关涉视觉表象的意指行为,而且也是象征和指示的,现当代艺术中的抽象形式和观念符号,就此一变而为超越事物表象的非具象再现。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被福柯所质疑的再现、被福柯颠覆了的视觉秩序,便获得了重建的机会。但这里的困难是,一旦将再现视作符号,再现便有可能无往不胜,成为包罗万象的概念,却远离了再现的本义,从而自我解构,使再现的概念失去理论的价值。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警觉。
由此看来,还是米歇尔对再现的研究别有一番心机,因为他看重再现的符号特征,看重再现的意指性和代表的功能,这样,他就不必固着于视觉表象的相似,而得以在不同层次上分析再现的意指作用。这分析展示在他对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人勃朗宁的名诗《我的前公爵夫人》的解读中。[3]当然,这几个层次的划分,及其整体结构的形式构建,并不是米歇尔特意指出的,而是笔者在阅读米歇尔的研究文章时辨识出来的。
这是一首关于一幅绘画的诗,或者说这首诗再现了一幅绘画,再现了关于这幅画的故事,也再现了画中人及其故事,而在画外讲故事的人则与这一系列再现密切相关。诗歌之再现的第一层,是用戏剧独白体来再现可能的舞台演出,用一个独白的片断,再现了公爵向客人讲故事的场面。第二层是公爵所讲的故事,是用语言来直接再现一个已经发生了的往事,虽是片断,但却间接地指向了他谋杀妻子的整个密秘。第三层是公爵的戏剧独白,描述了前公爵夫人的肖像画,再现了这幅画的视觉特征。第四层是公爵对这幅画的再现,这是一个重要的过渡和转折,这首诗从语言再现转入图像再现,而这幅画则再现了画中的人,再现了前公爵夫人的相貌、习性和可能的事件。到诗歌的第五层,这一切视觉的再现,又指向了肖像背后的隐秘故事,并就此返回到故事本身,与第一层对接,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起承转合,在形式上建成了再现的整体结构。
这五层再现所构建的整体,是一个形式的结构,其中有两个重要关键。首先,诗歌用语言来再现图像(诗中的肖像画),是再现的再现,或曰用再现来再现“再现”,暗藏了悖论的可能。其次,诗人本身并未出场,诗歌不表明他对前公爵夫人的态度,也不表明他对公爵及其谋杀的态度。诗人站在一个貌似超然的高处,调度着所有的再现。换言之,诗人用诗歌的语言来再现了上述五个层次的再现。在这个框架里,每一层次的再现,都是一个符号或复合符号,而再现之各层次的递进,则是符号之意指的深入,具体地说,就是最后对谋杀事件的终极暗示。
如前所言,米歇尔是当代批评理论界的形式主义者,他将再现的概念同符号学贯通起来,让我们可以一窥形式主义再现论在今天的发展,及其在当代批评理论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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