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林怀民携“云门舞集”经典作品《流浪者之歌》巡演于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武汉六城。与巡演配合的,是一系列的讲座、采访和新书签售,慕“云门”之名而来的观者安静地享受着与林怀民的对话。
“林怀民”与他主创的“云门舞集”,已然成为一个文化符号,成为中华文化和台湾文化的重要部分。过去38年,云门舞集在世界舞台赢得赞誉无数,然而林怀民津津乐道的总是云门舞集的户外公演,在他看来,跳舞给基层的民众看,培养台湾民间优雅的品质,才是云门舞集最初和最终的理想。
常着一身黑衣的林怀民,从容不迫,温和谦恭,即使讲座上遭遇不礼貌的问题,亦淡然微笑着作答。他谈舞蹈、艺术、社会和未来,一下子就深入人的内心。
人的内心需要这些东西
《南风窗》:您在多个场合说过,如果只能留下一部作品,您希望是《流浪者之歌》,这部作品有什么特别的存在意义?
林怀民:它给观众一个安静、安宁的空间。这种空间,不仅现在的人们需要,到了22世纪、23世纪,人们依然需要。
对于云门舞集来说,这是一个转折点。从这部作品开始,舞者不再仅仅专注于表面的技巧,而更加关注身体和吐纳,因此近年的作品更多地融入静坐、太极、拳术和书法等元素。
《南风窗》:在《流浪者之歌》中,一个扮演僧人的演员在台上站了90分钟,黄色的稻谷细泻到他的头顶。整部作品都带有这种宗教的宁静,超脱于浮躁的社会。您会担心作品离社会太远吗?
林怀民:这部作品在大城市也在台湾南部的乡下,在台湾、大陆也在海外上演,无论在哪里,都没有改变任何元素,但无论城市的艺术家还是农村的大娘,都同样看得很专注。人的内心是需要这些东西的。
《南风窗》:云门舞集创办于1973年,在1988年曾经暂停。您说过暂停云门舞集,是因为看到社会一些很浮躁的东西,云门舞集彻底不能与世界对话了。后来选择回归,是找到了重新与社会对话的方式吗?云门舞集变了还是台湾变了?
林怀民:1991年我回到台北,回来的第二天,在计程车上司机突然跟我说话,“林先生,你为什么停掉云门舞集?”我讲述云门舞集经营遇到的种种困难。他表示理解,过了一会又说,林先生,每个行业都有艰辛的一面,我们开车子跑台北,生活也不容易。我下车以后,他摇下玻璃窗,伸出头来,朝我大声喊:林先生,加油!那时我感觉非常惭愧。在那一个月中,很多朋友对我说,云门舞集不可以停掉,有的以训话的语气,有的以规劝的口吻。我慢慢意识到,对于这些基层的朋友来说,云门舞集可能是他们生活的重要意义。我决定重新开始。我们不再那么在意成败,只是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
《南风窗》:云门舞集创办之初,就被赋予了一种社会责任感吗?
林怀民:如果只是为了满足创作或生活需要,我可以写小说,或者去大学教书。但那时我25岁,刚从美国回到台北,心里充满着改变社会的渴望。如果某个环保团体需要我,我也会毫无犹豫地投身。只是恰好遇上了一批舞者和音乐家,大家心里都涌动着想做点什么的渴望,这点什么后来变成了云门舞集。创建云门舞集,最初是基于这种改善社会的愿望,因此从一开始,云门舞集的发展方向和经营方式就不同于传统的舞团,除了主团,还有二团,是专门到社区、学校和乡下演出的。
《南风窗》:作为一个民间舞团,云门舞集本身也面临很多困难,赋予它这种社会责任感会否过于沉重了?
林怀民:基层的演出虽然比较麻烦,但从中获得的鼓励是巨大的。你想象一下,民众把家里的电脑电视关掉,坐着公车骑着摩托车,大老远地来看演出,在地上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有一次下大雨,也没有人离开,几万人披着雨衣坐在水里看。演出结束后,全部人鼓掌,给我们,也给自己。这是一种很舒服的对话。
很多舞者喜欢通过跳舞与基层民众交流。这是一种态度,没有什么沉重不沉重的。真正的压力在于在基层演出必须有好的作品,把观众吸引得目不转睛,才能维持现场良好的秩序,如果作品不好,观众站起来就走了。所以最后还是要回归到作品本身,即你有没有一部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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