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一个叫刘博智的海外华人就这样闯过罗湖桥,穿过叫做“心震”的特区,深入到他的家乡台山和新会,并在一个官方陪同的眼皮底下,不断地按动快门。陪同非常不理解刘博智所拍的对象,甚至怀着敌意打量眼前这个来自世界头号资本主义大国的华人摄影家,因为他只拍陈旧殘破的东西,只拍留在墙上窗上屋子里的各种革命的、或民间的符号,却从来不拍美好的河山、美丽的男女、灿烂的笑容。今天,也就是2006年,我想我已经不用对这种行为做过多的解释了,大多数人能够理解他的观察。可也就是在今天,2006年12月,刘博智的展览仍然给审查官拿下了几张,而且没有任何解释!
刘博智在中国的摄影和他在北美拍的如出一辙。可是,当2005年我看到他当年以及随后几年在中国所拍下的系列照片时,我内心有了一种震动。我知道,在那个年代,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刻,全中国,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那样去观察,然后去拍照。
他拍的依然和《再梦金山》一样,环境,墙壁,领袖像,残存的标语口号,消费标志,西方或仿西方的商业符号。在我安排的刘博智为中山大学传播学院学生的讲座上,刘博智向学生解释他的拍照动机,他说:因为有着太多的不明白,所以才拍下来,好去问那些明白的人,比如你们,解释一下图片中的情形。
问题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所拍的一切,并没有拍照的价值。可一旦看到他的照片,却又觉得的确有拍下来的价值了。
为什么?
有一个学生就是这样来问的:为什么你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如何才能看到这些东西?
刘博智想了一会,说:这是一个要花很多时间来回答的问题。
接着他补充说:也许花很多时间也不一定能回答得好。
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观察的问题,一个睁开双眼去看世界的问题,一个用个人观察去建立恒久的纪念碑的问题。
你观察不到,他观察不到,偏偏刘博智观察到了。他不仅观察到了,而且还按下了快门。不仅按下了快门,而且还做成了照片,编成了画册。不仅做成照片和编成画册,他还行动,参与到救助当中,用实践而不是理论回答“摄影之后”的含义。
我为第二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所规划的学术主题叫“观察与被观察”。我一直尝试就这个主题做更加深入也更具有实践意义的解释,或者寻找更贴切的案例说明之。因为早在1986年我就明白,理论和实践是两回事。[2]从来没有一种艺术理论能够使实践者学了之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实践是第一的,摄影尤其如此。从任何意义上说,摄影首先是一种行动,是一种观察。
到了2007年,我在广州街头的大排挡和刘博智再次相会,与他交谈,听他讲未来的行动计划。然后,我再次翻阅《再梦金山》。我知道,刘博智的实践,他的作品,再好不过地说明了“观察与被观察”的全部意义,甚至比我所写的更有深度,更有意思。我已经不需要对此再做什么了。
2007-1-15/修改于日本成田机场
[1] “深圳”和“心震”广东话的发音完全一样。
[2] 1986年我撰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我们面临选择》,主题就是艺术理论不能指导艺术实践。文章发在当年《美术》第一期上,有兴趣的读者可去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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