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老人在二层展出的山水图稿中题了如下几句: “余近来画山水之照最喜一山一水,或一丘一壑,如刊印当刊”一丘一壑“四字,或刊”一山一水“四字印。再看原作,虽是草稿,看似随意,却绝非敷衍。每一部分的布局与构图均极为合理。再看二层入口处两侧的“借山图册”,区区几笔曲线概括了流淌的溪水,每幅画面中多至2/3的留白给观者留足了想象空间。当然,最夸张的还要数四层展厅的一幅蟋蟀,一张长约两米的画,仅在纸的右边画了一只蟋蟀和装它的罐子,剩余左边的2/3全是留白,这种表现形式简直大胆得难以想象。老爷子想表达什么?它能蹦多远?前方还有什么?我们一概不知,却又浮想联翩,感觉这幅画是完整的,这就是留白的艺术。每个人站在画前,想必所思所想都不尽相同,这种极简的风格既符合中国传统绘画的核心规律,也顺应了艺术“由繁至简”的最高境界。
说到这儿,想聊几句与绘画无关的,指挥艺术。可以说,西方古典音乐的指挥艺术与中国传统绘画的核心思想绝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你看那些年轻的初出茅庐的指挥,多半激情澎湃且动作繁复,追求每一个音符都要表达到位。逐渐的,随着年龄的增大和阅历的增加,动作渐渐放缓了,也不那么具象了,直到最后用非常简约的手势,“一带而过”地向乐团每一个人表达他想要的音色。像指挥帝王卡拉扬,以及两周前刚刚离世的阿巴多大师,均是“由繁至简”的典范。他们那些极简的手势所表达给乐团的,早已超越了指挥技法,外行或许理解不了,而对于指挥与乐手之间,那是相互间一种默契的呈现,并传递着他对这首曲目发自内心的理解与情感。达到最高境界的指挥艺术,真好似中国画中的留白,看着是一张白纸,其实是“满汉全席”,尽在不言中罢了。
4. 大师的文人气(中)
文人画重意。所谓“意”,在此指意境。倪瓒道:“画者不过意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写胸中逸气耳”。按照他的理解,笔下事物的形似乃是次要,画家想通过作品表达的情感才是最主要的。当然,他所表达的意思我完全理解,只不过,我觉得他这么说也属于“客套”,因为你看他的画,无论远山,枯树,孤舟,卧石,就没有“形不似”的!因此也绝不能光听文人画的“鼻祖”这么说就荒废了传统绘画的基本功。就像看西方印象派绘画,够写意吧?恍惚中隐约带着轮廓的朦胧美,绝归不到形似的范畴。但你细数莫奈,雷诺阿,西斯莱,毕沙罗等人,有哪个素描功底不过硬的?在这一点上,中西方艺术是相通的:可以在熟练掌握传统功底的基础上简化,进而树立自身风格并表达个人情感,却绝不能在基础都不过关的前提下“想当然”的创新。
通过观展发现,白石老人似乎隐约论证了我的上述观点。他在一幅“雏鸡小鱼图”中的题款中写道,
“善写意者专言其神,工写者只重其形。要写生而后写意,写意而后复写生,自能神形俱见,非偶然可得也”。意思大致是说,擅长写意画的往往注重神似,而主攻工笔画的总是在乎形似。应当先把握形状的准确再去追求神似,在掌握神似后返回头再练形状,才能形似与神韵兼备,绝非”撞大运“。一不留神,竟然和大师的思维轨迹吻合了,心中好一阵窃喜啊~哈哈哈!
在另一张”葫芦图”中,大师的题款也反映了他独到的见解:“别无幻想工奇异,粗写轻描意总同。怪杀天工工造化,不更新样与萍翁”。这不,齐老爷子都说了,连他自己都不另辟蹊径,你们就别成天惦记着标新立异,以奇、怪博眼球上头条挣“收视率”了吧。无论写意还是工笔,中国传统绘画几千年的规律是不变的。尽管看似缺乏新意,但个中的努力和功力尽在那些细微的尝试当中。只不过,大师的这番肺腑之言仅有那些有悟性的,潜心钻研绘画的老实人能够领悟,而对于那些利欲熏心于眼前,急不可耐自成一派扬名立万的,料想他们也听不进去,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