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写文章和画画一样,都需要灵感,而且两者都需要认真地观察生活,体验生活。一幅好画和一篇好的文章其成功要素是一致的,实践是产生灵感的先决条件,我宁愿把“知行合一”改称“行知合一”,美妙的灵感也许才能找到它栖息的地方。
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张峰是一个只注重理论的人那他就不会做出今天这样的雕塑,并取得这样的成就了。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我是一个理论家那这篇文章真就不应该我写了。因为张峰想听一听我这个喜欢实践的旁观者的声音。
张峰是一个喜欢动手的人,只不过他是做雕塑而不是写文章。他认为应该先有艺术家才有艺术,才有艺术理论,而不是相反。我赞同他的看法,所以很愿意从一个艺术家的角度去观察他做为雕塑家的一言一行,从中发现他的真情实感,他的喜怒哀乐。
张峰是一个很有个性的艺术家,据说AB血型的人多半是双重性格,张峰把这两种性格的特点用到恰到好处。你有时会惊异于他为什么能那么虚心听从朋友的意见并付诸行动,你有时又会为他能令人不可思意的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愤怒,总之是一根筋。张峰这些在被别人看来是缺点的性格恰巧成就了他。
张峰在我眼里是个不装的人,我认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不装的意思是简单,处理事情往往爱憎分明,即使他犯了错也能坦然承认,这是他可爱的地方。作为艺术家就应该单纯一些,少一些伎俩,少一些是非,“种好自己的地”把简单的事做好就已经不简单了。
张峰在属于自己的地里勤恳地耕耘着他的雕塑艺术,而且主题一直是围绕着“人”去创作,尤其以人体居多。从本科到研究生,从沈阳到北京,从中国到美国,从鲁迅美术学院到纽约艺术学院,他的雕塑始终没有离开过人体。在我知道的雕塑家中像他这样长年坚持不懈地围绕一个主题进行创作的实在为数不多。我们搞专业的知道,如果没有过硬的造型能力及写实功夫是做不好人体雕塑的,相信很多雕塑家会有同感。张峰作为美院教授要为学生解惑答疑,自然绕不开写实训练这一课题,而写实功夫正是他的强项。我们从《大都会》《泛影》中已能领略到他的功力一二。即使这样,他有时为了做好一件写实雕塑常常要花半年多的时间去研究,《小田的春天》就体现了他对人体雕塑研究的严肃态度。然而,这并不是我关注他的主要原因,他在人体雕塑艺术上的文化求索才是我的落笔心源。恕我孤陋寡闻,在中国当代雕塑艺术领域中,能够像张峰在人体雕塑艺术研究上有如此跨度并具有“破坏性”的真是没有几位。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动力驱使张峰在人体雕塑领域中能够耐住寂寞大胆探索的呢?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张峰的“道”在哪里?“名”在哪里呢?据美术史论家考证,人体雕塑的盛世首先由西方雕塑家扛鼎 ,中国雕塑家则是后来者。我为什么不敢说“居上”,是因为从大格局上看还需要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明我们能够“居上”或已经“居上”的理由,这也是我要为张峰写文章的原因。纵观张峰的雕塑历程,他也是由前辈那里西学入手的,应该说他是一个好学生,他的《晨雾》《春到高原》已经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同时他又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以致后来出现了他的《泳》《争上游》。这一时期的作品明显带有西方现代派的影子,在那个开放伊始的年代,没有哪一个人能够逃脱得了外来思潮的绑架,张峰也不例外。但是,敢于接受新鲜事物,尝试新的表现手段似乎是他骨子里就有的东西,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使他并没有止步于眼前的探索。很快他就把这些“舶来品”抛在脑后,径直去探究那些他心中渴望得到的又难以言诉的追求。对张峰来说,这是许多艺术家的必经之路,只是这个瓶颈来得太早,丝毫来不及准备就开始了他的困惑之路。对于有些艺术家也许换个“偶像”就可以了,毕竟雕塑自有学院以来我们多半读的都是西方的“圣经”。不可否认,我们一直视米开朗基罗为不可逾越的艺术高峰,西方有太多的雕塑大师,都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学习的榜样!在我们面前西方的雕塑大师们似乎是那么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我记得列宁在他的《哲学笔记》中有过这样一句话:“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跪着,站起来吧!”,这句来自伟人的话也许对我们艺术家更有启示。张峰没有告诉过我们他何时开始的顿悟,但他在其作品《流水》中明显告别了西式情节,他终于第一次把目光转到脚下这块东方的土地上,开始了他关于文化本源的深层思考。成几何时,我们这些东方之子从一出生就喝着可乐,吃着汉堡,听着摇滚,看着美国大片,一个个都变成了“香蕉人”。在我们的文化遭遇外来文化渗透的时候,张峰正在用他的雕塑艺术实践来彰显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力量。
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张峰是一个成功的个案,我钦佩张峰在雕塑艺术创作上进行文化探讨的勇气,张峰在他漏着雨水透着风的工作室里经过数年的磨砺和探索,他的《走天涯》《悠然》《绝唱》以及他的《影子系列》终于带着一股强劲的中国风为我们吹来了久违的东方气息。我们知道中国画的传统工具是笔墨纸,表现的是大千世界里的万物万灵,创造的是水墨空间的意象神韵。张峰恰恰用手当笔,泥当墨,无限的空间当宣纸,尽管他是一个具有国际视角的雕塑艺术家,但他还是大胆摘掉了西式眼镜,用中国人的观看方式,把“结构”改成“解构”,变“形象”为舍“形”取“象”,变“形式”为 去“形”求“势”,这是典型的中国画式的看法。把二维空间和三维空间互动,“有”变成了“无”,“无”变成了“有”,即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求一切尽在似与不似之间,这就是中国画式的想法。把“骨法用笔”做为画法,把“气韵生动”做为理想追求,这就是中国画式的做法。于是《印像》《向太阳歌唱》《飘在影子上的少女》《水》《云逸》等一件件充满中国水墨意象的雕塑作品在张峰的手中诞生了。当人们见到张峰那些拖着影子的雕塑时,不禁会问:这是雕塑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张峰确实破坏了人们既有的视觉经验,在人们看来从古至今哪一件雕塑不带影子?但哪个影子像张峰这样理直气壮地变成青铜凝固在那里!在人们心中飘忽不定的影子在张峰这里却得到至高无上的肯定和尊重,人们会说“影子怎么会是这样?影子原来可以这样!”。张峰在这里似乎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说“影子就是这样,影子就应该是这样”。是的,阳光下每个物体都会留下影子,每个人身后都会有影子伴随,这是不争的事实。令人惊奇的是,张峰却不这么认为,他心目中的影子不是影子。是事物的另一面?是因果关系的显像?是未知的命运?……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人生就是舞台”,每个人在这个舞台上都会在这个舞台上留下自己的影子。张峰始终没有告诉我们那影子是什么。从辩证的角度看,虚的不见得不存在,实的未见得就有,张峰视网膜上的影子正是这样,超越了人的思想所能达到的地方,给我们留下了无限的空间遐想和疑问。好的艺术作品不是给出问题的答案,而是提出问题,这就是张峰的人体雕塑吸引我们的真正原因,其艺术的魅力正在于此。无论你承认与否,张峰的《影子系列》人体雕塑作品的样式是前所未有的,是开拓性的,同时也是实验性的。
张峰在找到新的人体雕塑艺术创作方法之后,并没有止步于雕塑的技术层面,他把研究重点放在人物精神世界的把握上,他认为艺术才是第一位的。张峰的人体雕塑明显带有老庄哲学的意味,他的人体雕塑艺术是写意的。我将其称之为写意表现主义。他写的意是有表情的,有内涵的,这使他的人体雕塑艺术有别于那些只重形式不重精神内涵的“工艺品”。张峰人体雕塑作品中的人是不具体的,形象是模糊的,泛指的,而人体动作的指向是明确的,甚至是坚定的。他的人体雕塑的动势即是表情,每个人体都似乎有各自的命运,每件作品的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充满传说的故事。这些活在张峰艺术语境中的人体触动着每一个观者的心灵。他用来创作的泥土不象一般雕塑家那样只是塑造形体的材料,在他的手中流淌出的泥土充满着他对人性尊严的敬畏与怜爱。这些泥土成为他阅读人类内心深处读白的载体,在他手中塑造的不单纯是一个生物体的外壳,他在一挥而就中用心去抚摸着这些承载他全部情感的躯体,因为他关注这生命到底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他要表现的是对人类这一共同命题的追问,并要以此创造出新的生命来实现他的全部精神寄望。正因为如此,张峰在人体雕塑艺术上的中国式探索和发现才具有了我们时代的意义,同时,他首开了中国当代人体雕塑艺术写意表现主义的先河。
我希望自己没有把话说满,张峰以后还会继续遇到新的艺术瓶颈。在当下这个物质决定精神的世界里,我期盼他的坚持。也许有人会问“立杆见影”与雕塑有什么关系,那么,张峰的人体雕塑艺术成就正是这四个字的最好答案。
张英超 2012年9月30日中秋节
于北京天竺镇楼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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