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主义是当代艺术的入场券。很多青年艺术家都选择超现实主义作为自己艺术创造的开端,像达利这样的老顽童终身不渝。他们中的一些人之后离开,但立刻有更多的年青血液注入。原因是,超现实主义崇尚表象的世界,它热爱偶遇的奇迹,梦,黑夜和爱情。它是年青人的艺术,不追求意义,既不毁灭世界也不认同世界,它只要求世界无休止地在分裂之后以爱情偶遇的方式重头再来。世界以世俗意义和意识为单元组合成秩序社会,超现实主义要把现成的组合拆散,将社会意义原子化,然后,他们力图在保留现世原子物象原子颗粒前提下自由合成新的分子和更新的细胞,他们宁肯相信梦和潜意识也不愿相信理性与伦理。世界由此得以重建,恢复它年轻的梦的能力。它不是来世的艺术,而是在现世追求无羁的世外桃源。它不批判世界,不试图改造世界,它要另造一个世界,哪怕它是幻象。事实上,幻象才是至高无上的,而且当幻象的遇合行为被固定,成为世俗秩序的一部分的时候,艺术家们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丢弃。
超现实主义在初期的时候经常通过对物象的意义颗粒的大幅度抽离来突显世俗事物相遇的梦幻状况,滑稽中带着忧郁,之后,艺术开始更大胆的组合尝试,但始终远离意义,并且始终让物象拼合处于危险的分裂地带,并通过对意识和已受意识污染的那部分潜意识的拒绝,来全力避免世俗意义规则成为自己的粘合剂。每一次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活动,都指向自身的下一次分裂。这是它的勇气所在。
中国当代艺术中呈现的普通超现实主义倾向一方面表明,中国当代艺术至少仍是一个年青的生命。但这个年青的生命体令人担忧之处在于,它从一开始就在追寻意义。虽然超现实主义作为运动在中国只有短暂的发展时段(20 世纪 30 年代得益于中华独立美协的传播),随后它便被左翼文化运动的浪潮盖过,直到 80 年代才又以形容词和精神状态的模糊形式出现。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清晰地辨别出许多中国当代艺术家对超现实主义图像表达方式的热衷。我们经常看到中国艺术家在讽喻现实,一种喋喋不休的妇人式的牢骚或勉强而为的反叛,或是带着苦笑的自嘲。另一方面的问题可能更严重,它戴着超现实主义的假面刻意回避超现实主义最勇敢的那部分:我是偶遇和爱情的产物,我在此遇合,不知也不在意何时解体。他们太多热衷于复制,经常在找到一种出色的符号后一再重复生产,显得老态龙钟而且势利。一切新鲜符号的固定都出于社会秩序的要求和压迫力。超现实主义不是完全拒绝这样的世俗符号,它只是在第一秒钟孤立世俗符号,在第二秒钟又另寻新欢。爱情永远是新的,婚姻永远是旧的。杜尚的小便器只允许出现一次,第二次出现在中国艺术工厂里。一个真正的超现实主义者不会有工厂。
超现实主义是当代艺术中最无观看障碍的艺术,只有一串串拥挤的物象和物象原子的符号,背后没有意义支持,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支烟斗。 社会理性秩序的维护者们看不懂超现实主义,是超现实主义的胜利。它所追求的就正要通过即兴、偶然和无污染的潜意识的创造来造成理性的瞬间短路或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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