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中
范景中翻译的贡布里希著作
在美术史研究的金字塔里,有一小撮人位于学术塔尖令人仰望,范景中便是其中一位。他最早将西方美术史专家介绍到中国,他翻译的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被誉为“世界艺术史的圣经”,他桃李满天下……无怪乎他前日在何香凝美术馆举行讲座时,能容纳数百人的会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堪称近年来深圳人气最旺的学术讲座。
在题为“艺术史的形状”的讲座中,范景中阐释他对艺术史的看法,并在讲座后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钻研古典艺术是寻求冷静的方式
据范景中回忆,1983年,他担任《美术译丛》的编辑后,开始将西方美术史学者介绍到中国,随之引进的还有西方的艺术流派。这对当时处于萌芽阶段的中国当代艺术来说无疑是添薪助燃。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当代艺术风生水起。有个朋友突然对我说,我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我一听,坏了。看来当时讲先锋派艺术讲得太多了,于是我开始自我检讨。当代艺术不是不好,但它对我来说太现实了,我需要找到一个超现实的地方,一个可以自我清醒的领地。于是我退回到了古典艺术中。”范景中说。
范景中喜欢读陈寅恪和钱钟书。其中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对他影响重大。“学问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到头了。我读后就觉得自己没资格写书。不如好好读书,再推介给别人,那更有益处。”所以译书,尤其是翻译西方美术史著作,成为范景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范景中认为,美术史研究的意义不仅仅是局限在艺术领域,还应对文学、哲学、美学领域产生影响,美术史研究应该含纳在大的人文学科范围内。这种现在已成为学界共识的想法,在上世纪80年代却是超前的,因为当时国内的美术史研究还停留在“剪刀+浆糊”的考证阶段。于是范景中走上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参考西方美术史研究的手法,来推动中国美术史研究。
他循着《牛津艺术指南》这样的工具书,从附录中寻找重合频率最高的书来读。就这样找到了英国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我读了不下15遍,每遍都有新的收获。”范景中说。贡布里希对画家作画的技术过程和心理活动了如指掌,而且以宏阔的视野把艺术发展的故事写得趣味盎然,在通俗中隐含深刻的理论,这让他受到很大震撼。
范景中翻译的《艺术的故事》在中国学界的重要性不消说,在近三十年间它成为一本畅销书,并且成为中国美术史学生的必读书目,其方法论对中国多位美术史研究学者产生了重要影响。
美术史研究代表一个民族的学术高度
在近三十年的光阴里,范景中对美术史的认识也在逐步深入。在三十年前,范景中无数次问过自己:美术史研究到底有什么用?伴随而来的是彷徨和纠结。但三十年后的今天,当记者再度问起他这个问题,他坦然回答:“美术史研究,是一种无用的学问,因为它不实用。而它的‘无用’,正是‘大用’,因为它代表着一个民族的学术水平。”
二战之前,德国的美术史研究走在国际前沿,二战以后,美术史研究的重镇转移到英美国家。而纵观贡布里希、沃尔夫林、帕诺夫斯基等美术史研究巨擘,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出身于上流社会,属于贵族阶层。范景中认为,正是因为他们不需为生活忧虑,能够将艺术品作为一种爱好来研究,才能让学术到达一个高深的领地。这跟中国宋代的学术研究异曲同工,王国维赞叹宋代的学术是中国学术的盛期,其主要原因,是宋人研究的对象同时也是他们的欣赏对象。正如宋人智慧至今依然是中国学术史的高峰一样,如今世界各国美术学生的必读书目不少都出自德、英、美等国,他们的学术辐射力已经突破了国境蔓延开去。“美术史研究最珍贵的价值,在于让文明的光彩焕发出来,让灰尘掩盖下的艺术重放光明,这虽然对现实生活没什么用,但这却体现了一个民族对历史的责任与态度。”
当然,今天的中国人不可能像西方贵族或是宋人那样生活,但并不表示我们不能进行美术史研究。范景中认为,美术史研究需要一种献身精神,也就是如古典学者那样,过一种“沉思的生活”。即通过沉思来追问生命的意义、追寻生命的价值,通过沉思来建构生命的精神家园、信仰基础。这也是他当初选择从当代艺术圈退出,回到古典艺术圈的原因,因为他选择了“沉思的生活”而不是“行动的生活”。
中国美术史研究还处在初级阶段
范景中三十年来一直在躬身推动中国美术史研究事业的发展,但当本报记者问及目前国内该领域的缺陷时,范景中毫不掩饰地表示,目前中国的美术史研究还处在“小学生”阶段,跟西方比差了好大一截。“原因在于,我们起步太晚。目前我们还没有一套完整的丛书,将顾恺之以来的画论、史论集合在一起。虽然近年大部头的研究文集一部一部在出,但学术性的文献整理工作还处在初级阶段。加之近三十年来,国内美术史研究也缺乏路标性的著作。这些都属于尚待完善的基础建设。”
范景中举例,欧美一些历史悠久的大学图书馆,他们有数量庞大的图像文献编目,不仅种类丰富,而且编目细腻,这些图像将文化史的脉络勾勒出来。而目前我们国家对原作的艺术性关注太少,对研究对象的研究不够,这当中牵扯到很多因素,比如博物馆制度等各种条件。
“在西方博物馆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老师领着小孩子参观,从小培养孩子们的审美情趣,让一种审美的眼力和你一起成长,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提高眼力。这和你去刻意学习有很大的差别。没有儿时的这种环境和熏陶,使得我们对艺术的敏感性丧失了。这是我们目前在艺术陶冶中的一个很大的问题。”范景中说。
虽然历史将“学科带头人”这一头衔给予了范景中这一代学人,但范景中认为青年学者们未来将承担更重要的任务。他尤其表示年轻学者们应该学好外语且具备数理思维,前者能让他们将本国的艺术放在国际视野下考察,后者则让他们的研究脱离浅层罗列的窠臼,往纵深处发展。
范景中
1951年生于天津。1978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1979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攻读艺术理论。先后任《美术译丛》和《新美术》主编等职,现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要编著有《美术史的形状》、《藏书铭印记》、《图像与观念》、《艺术词典》、《柳如是集》、《柳如是事辑》等。主要著译有《艺术的故事》、《艺术与错觉》、《秩序感——装饰艺术的心理学研究》、《图像与眼睛》、《走向进化的知识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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