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还是觉得,启蒙运动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都是一个思想解放的运动。科学跟这样的思想解放的运动有没有关系?我觉得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只是对科学,还有对于艺术、对于很多的东西,都是有巨大的作用。我们要问启蒙,如果要是没有“蒙”,那还怎么“启”呢?如果都是黑夜,那根本就不需要点灯。当然我想文树德教授是想强调,科学是科学家们自己做出来的一个事情;另一方面,就是科学的应用和政府的提倡有很密切的关系。我想今天这两位发言人他们最熟悉的领域,一个是原子弹,还有一个使士兵不睡觉也不疲劳的那种药,都是科学家发明出来的,而且被政府加以利用,用以战争,这都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我觉得要说科学和启蒙没有关系,这个问题就比较大了。我们的展览里面第二部分,就是科学的发展这部分,恐怕就要取消掉了。还有,启蒙是一个投射光明的运动,文树德教授说它是一个幽灵,好像是一个比较黑暗的东西,这也涉及到我们这个展览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究竟启蒙是一个幽灵呢,还是给我们投射光明的地方?这是一个比喻,而且这个比喻跟马克思有关系,一个幽灵在我们这个会堂的上空游荡。我觉得我们今天讨论得比较好,主要是提出问题。
那么关于启蒙运动,我的基本看法是,它给人带来了光明,但是也有黑暗。我们那个手术室里面的那个灯,其实太阳最亮的,大家它照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它的阴暗面。所以我特别喜欢展览里面,有一位德国的先生,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写得文章非常好,讲了光和影的辩证法,其实这也是中国古代也经常讨论的,像李白的“花间一壶酒”也是这样。
有人认为启蒙运动对中国的影响很大,对“五四运动”影响很大;但是我觉得“五四”文化也是非常光芒万丈的。问题是我们要讲启蒙运动,应该考虑到自己的文化背景,就像欧洲的启蒙运动,那个“蒙”是什么,那么在我们中国,什么是我们中国的“蒙”?我觉得中国的文化背景一个根本的东西,就是中国有很悠久的人文主义传统,有深厚的人文主义传统。“五四运动”是一个思想解放的运动,而且它的一些领军人文基本上都是一些人文学者,并不是科学家。关于科学和玄学的争论,反而是在20年代,要滞后一些。这个讨论直到今天也还在进行,所以我觉得启蒙也不是从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一个需要反反复复进行的过程。
考虑到中国的文化背景,我觉得一个最突出的地方,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科学与玄学的争论背后,并不仅仅是科学与迷信之争,中国的皇帝不是皇帝,中国的人文士大夫也不是人文学家。我觉得固然科学好像是一个普世性的东西,但是接受者怎么去接受它,还是一个存在各种争论的问题。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接受上的矛盾,或者是拒斥它,或者是欢迎它,都是源于我们的文化背景,而我们今天的这个讨论,就是我们两者之间的对话。这就是我的理解,谢谢大家!
文树德:在我的演讲当中,我主要的观点是18世纪的启蒙运动是一个很广泛的运动,这一点我们是非常有共识的,它的涉及面是非常广泛的。最基本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今天讨论的启蒙运动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影响,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样的影响,或者我们对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一些指导作用。当我们和中国的同事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中国文化是不一样的,而我们在欧洲是有基督教的一个基础,会有一些对于启蒙思想当中的反对力量或者阻力。当科学或者说生命科学在不断进步的过程当中,我们会看到这些反对的力量,这个不能做了,这个科学研究已经超越了我们的底线了。
我们经常会听到这种反对的运动或者反对的声音,几分钟之前我们讲启蒙其实就是解放的一种运动。那么在18世纪的时候,当时欧洲的启蒙运动是反对,是解放,是从哪里解放出来呢?是从不同于那些人类自己独立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从这些反对力量当中解放出来。我们有很多的限制,两千年前,中国就有一些这样的思想来引导中国;清朝的政府是外来的政府,但是中国的文化是能够把外来的这些统治者同化的,像乾隆、雍正、康熙,都是非常好的统治者,他们不仅没有摧毁中华文明,而且还发扬了中华文明。所以我们看到,其实它是被同化了。
在18世纪、19世纪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欧洲的科学和欧洲的技术,充分地显示了西方的科学和技术的优越性,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俄罗斯、美国、德国,最后日本这样一个小的岛国也开始了西方化,比中国提早50年西化,后来给中国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打败了中国,侵略了中国。后来到辛亥革命、五四运动,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也是令人震惊的。如果我们看陈独秀、梁启超、鲁迅,你可能不会同意他们当时对中国传统的科学逻辑的严厉的批评。但是这些人他们有非常清楚的思想,他们当时说,他们是表现出了一种绝望,一定程度的一种绝望,也反映了当时所有的革命者或者改良者的一种基本的反映,因为这样的一种惨败,这样的一种被外来民族侮辱的感觉是非常强烈的。
但是即使在这样的一种情绪底下,有没有中国的恐怖分子说去炸毁日本的一个什么东西,我们没有看到。所以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的、集体的反应,就是在集体的思考,你们哪里比我们好,你们为什么能让我们惨败,这是过去一百年中国最根本的一种文化的思考。而这样的一种最根本的文化的革命,使得我们今天能够坐在这样一个非常宏伟的博物馆当中来讨论这个问题。如果当时中国是用一种仇恨的情绪来报复的话,我们今天是不会坐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的。而今天我们坐在这里,我们大家都以同事的身份、朋友的身份来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是因为中国从根本上思考了一个问题。而对于中华民族所面临的危机,中国以一种非常理性的精神,也是启蒙运动的一种精神来思考问题的答案,这也是我们18世纪的启蒙所要倡导的一种精神。我想这可能是整个20世纪中国的一个主题。
杨振宁:我的听力有点问题,耳朵不太好,所以刚才你讲得我不是全部都听到了。我想讲一讲我个人的观点,中国科学的发展在20世纪,我有一些个人的看法。1898年,当时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成立,当时没有中国人真正意义上能够教一些现代的科学。中国后来开始派很多的年轻人、高中生到美国去学习、去留洋,清华大学当时还不是一个大学,当时只是为美国留学的这些留学生准备做一个预科的学院。后来这些人1925年回来之后,在当时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回来了一大批留学美国的教授。我30年代上学的时候,都是这些人做我们的老师。他们相对来说是非常成功的。
我在昆明西南联大的时候,我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去接触物理学最新的一些发展,而当时的水平是世界水平的,西南联大的水平是世界水平。短短40年,中国建立起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现代化的大学系统,能够把我这样的人培养出来,达到世界级水平,这是40年代时候的事情。我1946年在芝加哥大学,当时芝加哥大学的课还没有西南联大的课那么先进。
所以你如果回顾这段历史的话,你可以看到,中国对于现代科学引入的速度是非常快的,这是令人震惊的的一个进步。而这样的一种进步,甚至是超过了日本当时引入西方现代科学,当时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引入西方科学的速度,在40年代的时候中国的速度其实是快于日本当时明治维新西化的速度的。在当时整个制度是非常灵活的,很快地能够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所以在过去的一百年当中,现在我仍然还是相信,从一百年往回看的话,如果我们还是讨论这样的一个问题,对于人类来说,20世纪最重大的事件是什么?我说是有两个。
20世纪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最重要的对人类产生影响的事情,第一个是科学和技术的快速发展,这极大的改善了人类的生产力;第二就是中国的崛起,中国成为世界当中一个重要的力量。这两个事情是20世纪最大的两件事情,它会对未来的历史发生非常重要的影响,可以说是20世纪的两大主题。对于我来说,这两个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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