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俊
艺术展览大多有个开宗明义、很深刻的名称作为主题词,而张恩利的没有。民生美术馆今年1月起举办的这个个展,名字就叫“张恩利”。张恩利肯定不是一个理想的采访对象,他话少,谨慎,戴着盔甲。他不会说什么惊人之语,不会故意说些让媒体兴奋的话,偶尔露个苗头,就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的画,平淡无奇,力量都藏在后面。
这是一批有关天空和树木的油画,挂在民生美术馆的展厅里。如张恩利说的那样,随性而为很容易,但克制、冷静,偶尔放肆一下,才不会散掉。所以每一片树叶,都是一笔画出来。而留白,比树重要。展览中最高级的留白,是在展厅里搭出了一间张恩利的工作室。墙壁上烟熏和灰尘的痕迹,圈出了几处方方正正的空白。那是曾经挂着画的地方,现在画已经在展厅里了。张恩利创作的过程和与展览机制的关系就这样被巧妙地呈现了出来。
狂乱的力量转化成了平静
张恩利说自己现在的作品处于第二阶段,早先第一阶段的作品,有狂乱的直接的力量,现在转化成了平静的力量。2000年以后,张恩利开始画各种静物,日常之物,至今十年了。评论认为,他反复描绘现实中简单的事物,有意地削弱绘画内容的多样性和形式上的限定,显示出绘画语言本身的各种可能性。他的这批新作品,树木赋予天空形状,就像窗户框出外面的景色,就像禁锢映衬出自由。树木和天空是本身就存在的,张恩利用相机拍下来,拿回工作室去画。画的行为本身就是态度,用评论文章中的话说,“朴素安排和描绘”才能呈现某种“存在感”。
第一次画这个系列的作品是2009年,当时画了一张之后觉得不够,所以要强化天空的印象,促使大家不断关注它。张恩利不认为“重复就是力量”,但承认寻找主题的确很难,要想每一张都有强度也很难。所以,还是必须要重复画,画成系列。比如他早期的后脑勺系列,只画一张的话,别人可能以为是自画像或者是个画家的朋友而已。但是画一组,就是一个社会群体。张恩利还是比较警惕,他认为,不可以把系列作品无限延伸,所以拒绝作品成为LOGO。
张恩利崇拜绘画,但对绘画的认识也与时俱进。他说绘画的历史很长,力量很强大。这是一段让艺术家既迷恋又恐惧的历史。到了今天,大家吸收的信息都很综合,来自电影、电视、图片、网络,这给绘画很大的冲击。今天的人观看方式不同了,艺术家的创作也不同了,视觉来源更多。对此,许江曾经有一个精彩的论述,说这是感性方式的变迁。张恩利的看法表述不同,意思差不多。
就这样的一个艺术家,很多艺术活动都在场,但很少看他高谈阔论,一直都以很冷静的样子旁观着。对张恩利有了这样的印象,再去看他的作品,能判断出,这是一个至少表里如一的人,人格不分裂。
和世界保持恰当的距离
张恩利低调,但“不争就是争”。两年前他悄无声息地就和世界顶级的英国Hauser & Wirth画廊签了约。他是唯一签约的中国艺术家。英国人在艺术上有他的傲慢,对中国艺术动手比其他地方都要晚,做得也更谨慎。这样的画廊,让张恩利看到了什么叫做优秀艺术家,“世界突然变大了”。而画廊签约的几十个艺术家里面,他说自己是垫底的。他觉得现在很多中国艺术家,都比西方那些大师级的艺术家有钱,但仅此而已。
人们认为严谨的艺术家产量都很低。这偶尔也不适用。张恩利一年能画四五十张作品,巨大尺幅的一年也能有个十来张。除了一年中不在工作室的那两三个月,平均每周一张。速度算很快的了。因为他说自己“需要更多展示的机会”,有了展览,创作的动力就会很强。但他很快又说,艺术家一年一两个个展是极限,不然哪来那么多新作品?过度的不适合的展示机会,会把人消费掉,才华会耗散。总在自我审视,随时进行自我审查和纠错,张恩利时时会显露出自己的辩证法。
1997年和香格纳画廊签约时,每年只能卖出一两张画的张恩利,生活拮据。他给别人做设计,多打两份工养家糊口。但创作的时候不能想钱,不然作品中的献媚一看便知。中国艺术碰上了大牛市,很多艺术家熬得了穷,却熬不过富。不少人到了一把年纪,机会眼看不多了,就抓紧捞现钞。这是一种变成“过去时”的危机感,毕竟很少有艺术家能永恒一辈子的。但签约顶级画廊的张恩利认为自己还有很大的余地,“我才刚起步呢”,张恩利这句话,就像周润发广告里的台词。
“人不可无狂傲之心,但要常存敬畏。”这是徐悲鸿说的。人有了巨大权力的时候,要懂得宽容。虽然徐悲鸿这么说了,却没这么干。张恩利说作为一个普通人,自己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去伤害别人。不管是面对艺术圈的各种利益,还是面对这个魔幻的时代,他都选择独善其身。他似乎相信,只有画面上那些树叶和天空才能构成某种永恒感,其他都存疑。比如被称为伟大时代的这三十年,我们置身其中,但过三十年再看,也许有另外的解读和判断。“人对未来是一种抽象虚拟的把握,所以人最大的力量就是穿透现实。”张恩利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恩利是一个顺势而为的现实主义者,不是理想主义者。他似乎有种本能,能够将自己迅速定好位,从而和别人、和不同事件、和世界保持恰当的距离。因此,张恩利的格言是“宁做羊群中的羊,也不做羊群中的骆驼”。那么,画树叶和天空,看似和社会图景毫无关联,对他而言却也是一种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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