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德
三十年来的中国当代艺术同三千年来的中国古代艺术,有某种同构关系。表面看当代艺术家都在追求个性,其实大多数表现为集体的无意识。以往对中国当代艺术赞扬和抨击的多,解释和总结的多,反思和展望的少。我的发言重在反思和展望。为了表述方便,三十年来引起关注的中国当代艺术,分为下列类型:
一是政治波普和批判现实的思路。它们成功的背景是新闻禁忌。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和新闻解禁的速度加快,其功能很难再有广泛冲击力。
二是表现人性的思路。同前一种思路向外相比,它是向内的揭示与批判。人性在以前也是个禁区,当时讲的是人民性。人民性不等于人性,表现为集体的无意识。曾梵志的传世之作《面具》系列,表现的正是人性。表现人性的艺术家很多,但基本上没有超出西方人学的境界。
三是技术先行的超级写实主义油画。比如冷军的油画和石冲前期作品。随着细致入微的高级摄影技术和电脑制图技术的快速进步,这条创作之路会越来越窄。
四是现代主义的思路。印象派、抽象派、表现派、野兽派等已进入学院教学,降格为风格,不再具有先锋作用。
还有后现代主义形态,包括对中国传统艺术符号、图像的挪用,已蜕变为时尚,成了世俗的艺术思路与形态,也不再具有先锋作用。
我认为未来的先锋艺术的重要走向之一是表达智慧。由视觉体现的智慧,即直观智慧。智慧不是艺术表达的历史范畴,不是艺术的风格或技法,所以它不会过时。智慧涵盖历史、受制于历史而又跨越历史。中国历史中形成了种种艺术范畴,比如经常被谈论的意象与意境等术语,容易落入约定俗成的解释。意象源于《周易·系辞》,它有好几种含义,无非是直陈、比喻或寄托之类,都谈不上深刻,因为当时的中国思想还没有深化到高级阶段。到了佛教盛行的六朝,慧远等熟读诸子百家的中国高僧曾以蔑视的口吻,声称中国诸子的学问都是秕糠。总之对中国古代美学与艺术术语的照搬,不容易同历史和传统拉开距离。
智慧不在传统美学、画学之内,但未来的视觉艺术会走向直观的智慧。智慧受时代限制却不受时间限制,能在每个时代发生作用。我把智慧分为五个递进的层次,用大家熟悉的词汇简要地表述。
一,聪明。在古代,能理解五音系统叫做聪,能解析五色系统叫做明。聪明指讲规则的智慧,它是智慧的最低层次。
二,绝妙。“黄绢幼妇”是绝妙的隐语,“妙品”是品评绘画的一格。
三,觉悟。自我觉醒的体现,表现为开窍。
四,般若。般若是梵语智慧的音译,它的读音是“波若”。般若分为几种类型,比六朝以前中国人涉及的智慧要深刻,是指大智慧。佛教般若盖过中国智慧,正是六朝人蔑视诸子百家的依据。般若可抽象地理解为各种系统的大智慧。
五,通达。般若是自圆其说的自洽的封闭体系,同它对应的轮回理论显得消极和狭隘。它对别的体系、对现代和未来的人类精神的穿透力有限。通达是超越轮回的开放的智慧形态,内涵和外延都不能确定。对它的把握需要阅读和思考,这正是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弱项。许多艺术家的直觉很好,但直觉是会枯竭的,需要阅读去补救。
(有听众要求具体解释智慧)我没有查《说文解字》,只能像王安石望文生义地解释。智的本字是“知”,矢与口合成,矢是箭,我会意为口头信息像箭一样传播。慧,我会意为内心突然觉悟,像彗星划过夜空。举个具体例子:曾梵志反复打磨自己的装置时,被不厌其烦的过程感动了。他把这个感动通过言语传达给了巫鸿先生,巫鸿听了被感动了,并在刚才发言时把他的感动传达给了我们,我被感动了。(听众笑)真的,我被感动了。梵志反复打磨装置被自己的行为打动,是他自己的感触;把这种感触传达给巫鸿,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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