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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从文字入始到中国标志“凤凰”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4-20 11:12:00 | 文章来源: 北京日报

初春的夜晚,我再次来到今日美术馆前徐冰先生的《凤凰》下面。被LED灯点亮的两只大鸟消除了白日张扬的凌厉之势,以静默的姿态审视着东三环。它那心脏里闪耀的小灯似乎在诏告,这并不是一件装置艺术作品,而是穿越天国降临凡尘的灵鸟。记得白天远远地望见凤凰红蓝白彩条相间的飘带时,几乎笑出来,这种标识施工现场的围栏布实在是先声夺人。及至走近,层层展现的细节令人忍俊不禁:安全帽缀成凤冠,灭火器排成下颚,挖土机的臂构成脖子,玻璃挡板里裹着的一团管子和零件似是心脏又像飞机的驾驶舱,涡旋状的铁片堆成的羽毛蓬松无比,层叠的铁锹排布成鳞片,大翻斗扬起凤爪,翘着的尾巴是成三角形排列的钢条还带着太阳花图案的玩意儿;轮胎、轮毂、风扇这些旋转的物什散布于凤凰身体各处,让人想起儿时喜欢的哪吒踩着风火轮在天上行走。一个中国古老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就这样横空出世,被吊装于CBD的上空。在它们身侧,百子湾的火车不时呼啸而过,经过的路人则无不昂头仰望,面露惊喜之色。看到《凤凰》的人们难道不该为它莅临于北京而不是异国的某个展厅里而喝彩吗?迄今为止,这是中国当代艺术中最明白晓畅的公共性的艺术作品了,有人将谓之为“扎了一个大彩灯”。夜色中LED灯突然熄灭,面对凤凰正前方,它们像极了鸡,被吊在半空,忽然显得那么颓弱和哀伤,有着空洞的眼睛、蓝色的面庞、戴着红色凤冠、流淌着绿色血液的凤凰,在东三环边栖息了21天,即将远赴台湾,归于林姓收藏家巢中。

徐冰的历程:

从文字入始到中国标志“凤凰”

这是我第一次亲历徐冰先生作品的现场。20多年前,他的《天书》(1988)用汉字笔画制造出了乌有的文字,使国人惊奇,也令西方惊愕。中国独有的象形文字,是中国文化的核心要素,徐冰最早挖掘出它的意义,凭借本能的直觉把握,握住中国文化的命门,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地盘。之后的《鬼打墙》(1990)在长城上拓片的行为再一次运用了中国的符号性表征长城,是西方包裹艺术与中国传统拓印技术的一次结合,其思维模式类似于《天书》的造字,某种程度上有重复自我的嫌疑。这两件作品被批评家尹吉男解释为西方现代主义的无聊感问题,徐冰由此“渡过”了“无意义”的特殊境界。1993年,从美国回来的徐冰实施了《文化动物》的行为,就在王府井大街的一间画廊里,印有拉丁字母的公猪与印有汉字“天书”的母猪现场交配,一度被认为是“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强奸”,这一行为无形中呼应了当时流行的萨义德“东方主义”中关于殖民地文化身份的探讨,也使他的作品陷入了政治与经济的争执。其后徐冰一直旅居美国,获得过美国的“天才奖”等诸多世界级荣誉,他的英文方块字新书法的小旗飘扬在布鲁克林的街头。

但是在西方的成功并不能满足艺术家对本土文化的归属欲,2007年徐冰归来,当他应财富大厦创作之邀站在了建筑工地的现场时,认识到:“这个绝大多数农民思维国家的人的审美和艺术的态度、方法,是用一种最低的、现实状况的材料,做出一些特别的东西”,从而消解现实的苦难和不如意,对天仙般的理想生活的企盼弥补了现实的缺憾,意识到的即是真实。建筑工地的材料与氛围给予他强烈刺激并使他获得了一种新鲜的强劲语言——用废品制造凤凰。但是从纸上的草图变成物态化的作品,还面临着一个严峻的技术问题,这并不是徐冰一人能够完成的。在废弃物中选择什么样的材料又如何交待出凤凰身体各个部位与关节连接的逻辑性,这是远比画家在画布上挥笔、雕塑家在石头上打磨要巨大得多的工作量。两年间与凤凰意象搏斗的不只是艺术家本人,现在呈现的《凤凰》之机智、幽默以及节奏感来自于艺术家富于想象的头脑,却最终实现于工人们的手下,可以想见,被激发出创造力的劳动者的内心也是充满何等的喜悦。

更具意味的是,《凤凰》的命运竟然是一个被动的、不被艺术家掌控的社会化的过程,因奥运会停工、委托方撤资的诸多坎坷使它一度搁浅。凤凰的出生与否与“资本的自信力和虚妄”有关,但在全球经济危机的逆境中恰恰是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态势挽救了凤凰,它的制作完成与展示均耗费了海量的金钱。两年后当这两只怪鸟在北京经济心脏地带的上空傲视那些商业新地标时足以证明中国国力的增强已是今非昔比。这浴火重生的美的凤凰,完成了徐冰的政治心结,它是已进入商品化时代的中国社会的废品堆积,美学上好看并具环保意义。《凤凰》坐实了他对中国的基本文化想象,足以和《天书》的造字相媲美——造字限于方块的文字,大众识读有障碍,《凤凰》却是在视觉上获得享受的绚烂作品。

徐冰归来与中国当代艺术

从“天书”、“长城”、“猪的交配”到“凤凰”,这四件在中国完成的作品不妨视为徐冰诸多作品中的四重奏,这四步几乎代表了西方认识中国的四步,印证了中国从弱势经济到强势经济的崛起。作为一个艺术家,徐冰非常重视的是把自己的思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具体的语汇”表达出来。文字是语言的故乡,从乌有的汉字到乌有的凤凰,徐冰实现了政治与视觉的完全结合,正如沃霍尔的艺术与商业的完美结合一样。徐冰的艺术中存在着多重复调,既可以讨好中国,也赢得国际的喝彩。最新的凤凰既顺应了中国民间以最廉价的东西制造幻想之物的土式办法,且属于完全的政治正确并最终获得了商业的确认,又暗合了西方观念艺术中现成品拼接的体系。值得探讨的是徐冰的每一步都能踩准节拍,且都在世界的神经元上。他用两只眼睛观看:一只是政治—经济的,一只是艺术的。蔡国强的烟花不免过于哲学与玄乎,岳敏君等把中国的宣传形象呈现给世界,将符号娱乐化,徒具商业价值但失却精神与思想力度。徐冰是与中国完全契合的艺术家,但他从来不是仅从中国文化视野出发,而是凿开一条缝,与世界对接。于是,他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他每走一步都如此出乎意料又似在情理之中,是当代艺术家少有的范例。

作为少有的被西方主流艺术界接纳并认可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之一,徐冰的归来对于中国美术界有特别的意义,因为他熟谙西方政治、经济与艺术的脉络,在中央美院这个强调写实主义体系的学院里,还十分缺乏这种具有国际视野的艺术家。但是徐冰的归来仍需设疑:西方现代艺术的这一套观念和手法自诞生以来还时日太短,其美学价值能否成立存在着疑问。徐冰能够轻松、自然地摸到政治和艺术的双重脉搏,能够把握这种律动,究竟幸耶悲耶?艺术史告诉我们:往往是踩不着点的梵高们更具价值,而踩准点的则并非全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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