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桑:《那耳喀索斯》,1626—1627,布面油画,53×42cm 有人说,研究筋络模型,不过为了学习观察自然。但是经验指出,经过这种学习之后,就很难不会把自然看成另一个样子。我的朋友,除了你,没有人会读这篇文章。这样,我可以把我喜欢写的都写出来。而这七年在画院照着模特儿学画素描画的功夫,你以为用得适当吗?你想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吗?我要说,学生就在画院里,而且在这七个艰苦惨痛的年头儿,养成画素描的“手法”。所有这些牵强呆板、矫揉造作的姿势,所有这些由一个可怜虫作出的冰冷笨拙的动作,总是同一个可怜虫受雇每周来三次脱掉衣服,让一个教师教他扮作人体模型,它们与自然的姿势、动作有什么共同之处呢?那个从你院子井里汲水的人,和那个不需要提这么重的东西,在画院的台上,两只胳膊往上举起,不自然地假装这种动作的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呢?那个在台上装做要死的人,和那个在病榻上咽气,或在街上被人打死的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呢?这个在画院里摔跤的人和那个在我家附近十字路口摔跤的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呢?这个人哀求、恳请、睡觉、思索、昏厥,可以随意为之,他和那个由于疲劳而躺在地上的农民,和那个在壁炉旁沉思的哲学家,和那个在人群中窒息昏厥的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呢?没有,我的朋友,丝毫都没有。 我倒愿意在学生们离开画院之后,为了完成这套荒谬的学习,让他们跟随马塞尔或杜卜里,或者随你喜欢的另一个舞蹈教师,学习优美姿态。但同时,自然的真实淡忘了,想象里充满了不正确的、矫揉造作、滑稽和冰冷的动作、姿势、形象。它们在想象里积存起来,它们将从想象里走出来黏附在画布上面。每当艺术家拿起铅笔或画笔的时候,这些没精打采的幽灵便苏醒,出现在艺术家面前——他摆脱不掉它们。而如果他有什么法力,能把它们从头脑里拔除出去的话,那将是一种奇迹。我认识一个富有审美能力的青年,他在画布上画一条最不重要的线条之前,也要双膝跪倒,说:“我的上帝,请你给我把模特儿赶走吧。”现在很不容易看到一幅画面有若干人像的画,没有在这里、那里碰到几个刻板的形象、姿势、动作、仪态,它们使趣味高的人讨厌得要死,而只能使那些对真实陌生的人表示钦佩,这一点你要责难画院对模特儿没完没了的学习了。各种动作串通一气不是在画院里可以学到的。这种串通从头到脚都感觉得到,看得见,伸展、蜿蜒。一个女人头部往前倾,四肢随着这个重心改变姿势。她把头再抬起来,挺直脖子,躯体其他部分也同样随之改变。不错,教模特儿怎样摆姿势确是一种艺术,一种伟大的艺术,得瞧瞧老师对此何等自负。你别害怕他会心血来潮,对那个受雇的可怜虫说:“朋友,你自己摆姿势吧,你爱怎样摆就怎样摆。”他宁愿教他做一个奇特的姿势,却不肯让他做一个简单自然的姿势,可是得先做这种姿势。我有多少次想对那些夹着画夹上罗浮宫去的年轻学生说:“朋友们,你们在那里画素描有多少时候了?两年,好!时间够长的了。你们给我离开这间‘手法’的铺子,走到查特吕斯修会修道院去,在那里你们会看见真实的虔诚和内疚的姿态。今天是大节日的前夕,你们到教堂去,在各忏悔室周围踅来踅去,你们在那里会看见真实的沉思和悔过的姿态。明天,你们走到郊区露天酒肆,你们会看发怒的人真实的动作。要寻找大庭广众的场面,要善于在街上、公园、菜场、公共场所观察,你们对于生活中真实的动作才会有正确的看法。好,瞧瞧你们两个正在吵架的同学,你们留意他们正是由于吵架,四肢才不知不觉采取某种姿势。仔细看看这两个人吧,你们会对于你们那个无聊的教师的课程和对那个无聊的模特儿的模仿感到可怜。朋友们,假如有朝一日,你们学到的种种不真实的东西都前功尽弃,必须学习勒•须尔的朴素和真实,我真要替你们可惜呢!而你们如果想有什么成就的话,你们就必须这样做。 “姿势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一切姿势都是不真实和渺小的,一切行动都是美和真实的。 “不合适的对照是矫揉造作最害人的原因之一。只有从行动的背景,或从器官多样化或兴趣多样化产生的对照才是真正的对照。你们看看拉斐尔、勒•须尔吧,他们让三个、四个、五个人物一个挨一个站着,得到的效果美极了。 圣勃鲁诺会修道院做弥撒或做晚礼拜时,可以看到两个长的平行的行列,有四五十个僧侣,同样的跪凳、同样的职能、同样的服装,可是没有两个僧侣是相似的。除了每个将他们区别的对照之外,你们不要找别的对照了。那才是真实的对照,任何其他对照都是渺小平庸和不真实的。” 那些学生如果稍微愿意听取我的意见的话,我还要对他们说:“你们不是看你们的对象要临摹的那个部分时间看得够长了吗?朋友们,你们要设想整个形象是透明的,让你们的眼睛看着形象的正中,从正中观察人体外部的种种动作,你们将看见某些部分怎样伸延,另一些部分怎样缩短,前者如何塌陷,后者如何鼓起。而由于你们经常关心整体和全部,你们将能够使人在你们的素描所表现的对象的那个部分,看见全部与人们看不见的那个部分互相照应的东西。虽然你们只让我看见一面,却迫使我的想象还看见相反的一面,那时候我说你是惊人的素描画家。” 但是把整体画得很好还不够,还要画出细节,又不破坏整体。这是兴头、天才、感情,而且是美妙的感情的活儿。请看我怎样把一个素描学校办好。当学生能够轻易地照着版画和模型画素描的时候,我让他花两年工夫瞧着画院男女模特儿画。然后我给他展出采自社会各种地位,总之是各种性情的小孩、青年、成人、老人这些各种年龄、性别的人。如果报酬高的话,这些人会蜂拥来到画院的大门口。如果我在一个养奴隶的国土,我会把他们叫到那儿来。在这些不同的模特儿里面,教师要费心给学生指出日常工作、生活方式、地位和年龄在形体内引起的变化。学生以后每隔两周才再见到一次画院模特儿,教师要让模特儿自己摆姿态。上完素描课之后,一个有才能的解剖教师给学生讲解人体模型,照着裸体的活模特儿实习,学生一年内最多按照人体模型画十二次。这样做足以使他感觉到有骨的皮肤、肌肉和没骨的皮肤、肌肉画法不一样。有骨的皮肤、肌肉线条丰满,没骨的皮肤、肌肉线条有棱角。如果他忽略了这些细致的地方,整个形象会像一个鼓起来的皮囊,或像一个棉花球。假如你严格模仿自然的话,不论是素描画,或是色彩画,都不会有手法。手法是从教师、画院、学校,甚至是从古人那里学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