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我请老师吃蛋糕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9-19 09:23:58 | 出版社: 山东画报出版社

第一次发工资,我请老师吃蛋糕

那天可染老师除了让我好好读一读中国传统文化思想方面的书籍以外,还给我说了一些有关中国画的问题。

他认为,“中国画根本不是散点透视,而是类似散点透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老师对中国画的某些传统概念表示异议,他神情严肃地说:“中国画的最高理论,是艺术家的思想见解,是以大观小。李太白的诗里面有夸张的描写: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还。这是非常形象的思维,通过这句诗,可以看到李白的胸怀,不光是表现看得见,还要表现知道的和想到的,这是艺术家思想境界高低的问题。登泰山,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在艺术家的眼里,泰山仿佛一个小沙盘,这并不是不表现自然界的伟大,这叫以大观小。这是作者全面理解泰山,理解自然界之后的再创作,可说是小中见大。黄宾虹常说这么一句话:咫尺有千里之势。我同意这个观点。中国画传统的精华,就在于艺术的经营位置。”

从老师一开始教我写字,画画,到把他的思想传递给我。在老师眼里,我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把自己在《大众摄影》和一些报刊发表的习作拿给老师看,他看了以后说:“将来你应该出摄影集。”我说:“这还没有想过。您看别人一辈子才出几本画集啊!”

老师却肯定地说:“不,我现在就要给你的摄影集题写书名。”他问我砚台里有没有墨,没有墨就磨。我看砚台里确实墨很少了,就连忙加水磨了起来。

蘸着浓墨,老师先后在纸上写了好几个《邓伟摄影作品选》,有两个横幅的和两个竖幅的,他好像还不满意,落笔又写了一个。他问我哪个写的好,哪个不好。我说老师写的都好。他说,“我希望以后你的作业,都够达到发表的水平。这是我对你的要求,不是抬举你。这是一种境界,一种品位,一种格调。”我当时听了又惊又喜,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1982年初,为了准备毕业论文,我在1月3日去找老师商量论文的内容。老师当时身体不好,住在医院。他见到我说,“这个环境让你想起什么来了?”我说想起积水潭医院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情景了。他说,他刚住进医院不久,就想起那年住进积水潭医院的情景。说到这里,老师眼里闪烁着泪花。我从来没有看到老师这么激动过。我说,今天来看老师,主要是想请老师看看我的毕业论文的准备情况,请老师给些指导。

可染老师说:“文章千锤百炼。说话时,语法不对,也能懂。我要是讲徐州话,你不一定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是对我要表达的意思还是能明白,这就是口头表达的特点。但是,文字,要求是精确的,语言要洗练。建议你写论文在一万字左右就差不多了。文字要像炼铁一样,把铁炼到三四遍,去掉杂质。这也像洗面筋,就是要保留精华。要多看几遍,反复洗练。我觉得你写的内容以探讨意境为中心比较好,要言之有物,不能拼凑。现在中国摄影家中有一些人不懂得构图,构图法是艺术当中的一门学问,不是任何人都懂的。可以将意境与构图等一起研究,艺术思想要在摄影的实践中去论证。用光和意境也是密切相关的。黄山在平光里面,是一堆乱石块,什么都没有,但是在逆光里面,就能表现出它的独特的美。你的论文要有独立的思考,独立的论点和论据,内容要充实。”


老师这时又说到了我本人,他说我是一个很实在的人,为人老实,诚实。我说我有时在你面前也不谦虚,他说那是我们俩性格上都有点倔。老师说一个人要勇于择言,在这方面我还是做到了。但是我也并不是所有的话都听老师的。老师又说,有时一些很平常的话,蕴含着哲理,要善于吸收,不能像玻璃,要像海绵。一句很平常的话,很可能就是哲理,在论文里面对他的这些看法应该有所表现。

2月25号,老师出院了,我去老师家里看他。他平时喜欢吃炸咯吱,我就到全素斋去买了一些带上。我拿出一块给老师吃,他说:“邓伟,你别让我着急,就是别花钱为我买东西。”他还是拿了一块放到嘴里,说,“还脆着呢,味道挺好的!”不过他还是强调以后不要为他花钱,叫他着急。他问我论文的材料准备的怎么样了,我说文学家朱光潜先生为我列了一个书目,可染老师让我念给他听听。念完之后老师说,“这些书目很好。我近来创作任务暂时不太忙,也要抽空好好读一读这些书。”

老师又跟我谈起了画面构图的问题。他说不管是画家还是摄影家,都要搞创作,都牵扯一个如何构图的问题,也就是一个经营位置的问题,在造型上,这不是一个小问题,要特别重视。关键是要将主要部分要出,要夸大地去表现。摄影要通过光线来构图,是最难的。构图最怕一半一半平分,也就是二分之一法。他说他曾经看过一张漓江的画片,就是山河水各占了画面一半,这就砸锅了。主体到底是山还是水?各占一半,也就没有主体了。这时老师说到了照相机,他说照相机最大的缺点就是透视太大,太强,但是知道了照相机光学的缺点之后,就可以把缺点改成优点,就会合理的使用器材,使器材为创作服务。

1982年7月份,我顺利地完成了毕业答辩和毕业设计,毕业分配的结果是留校任教,成为了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的一名教师。

当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到莫斯科餐厅定了一个特大号的蛋糕,在蛋糕上还特别写上了“送给李可染先生”几个字。

不巧的是,我提着蛋糕来到老师家的时候,老师正准备出门,那天晚上他应周巍嵵先生之邀,要去看王昆老师的节目。看见我提着大蛋糕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失望,已经吃过饭的可染老师连忙让阿姨拿了一个小勺来,从蛋糕上挖下一小块吃了,连声说,“邓伟,甜啊!你甜我的嘴啊!你长大成人了,挣工资了,可以自立了,老师真高兴啊!”

我属猪,1983年是我的本命年。一次,老师送给了我一个明信片,邮票是韩美林先生画的一只可爱的猪,明信片上的图案和邮票一模一样,是极限明信片。我拿着明信片,老师对我说:“你是59年生人,今年是你的本命年,我这里没有红腰带给你,也没有红袜子给你穿,送你这个小礼物,祝福你平安。”老师在明信片上用毛笔写上:“祝邓伟小友新年快乐。”他让我到三里河邮票去打上一个章,再到新街口邮局去一趟,也盖一个章。他说这个明信片就好比是我们三个人的合作,即韩美林的画,李可染的书法,邓伟去盖章,很有意义。这张小小的明信片,后来一直被我珍藏着,它承载着老师对我的祝福和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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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画记》 第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