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老师走了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9-19 09:23:18 | 出版社: 山东画报出版社

1985年可染老师在日本举办了展览回来后,我去看他,他问我,“你有没有到国外学习学习的想法?在国外增长一些见识,开阔一下眼界,再回国工作,这样把西方的东西和我们国家传统的东西结合起来,会更有助于做好自己的学业。你如果有这个想法,我作为中央美院的教授,可以帮你写一封推荐信。”

过了不长时间,老师果真把推荐信写好了,“邓伟小友,曾从余学习中国画。为人诚实,谦虚好学,品学兼优。将绘画与摄影结合,探索其共性与特性。脚踏实地,勤于实践。他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三年。兹推荐他继续深造,以发展其工作才能。特此介绍。李可染一九八五年元月”

老师希望我去日本留学,还向我介绍了平山郁夫等日本画家,并把平山郁夫到中国敦煌的写生的画册送给我。

但是我对学日语没有兴趣,读了几个字母就再也学不下去了。去日本有困难,老师又建议我考虑去一些西方国家。与此同时,朱光潜先生也帮联系了一些国外的友人,并写了推荐信。应该说,是我的眼界开阔的老师们鼓励和推动着我,迈开了走向世界的脚步。

这一年我拍摄的《中国文化名人》在三联书店出版了,老师看了非常高兴。他说我为中国的文化事业做了一项很有意义的事情,为我高兴。这时候老师又问起我出国深造的事。我摇摇头,觉得这事有难度,不太容易。老师显得有点急,他问我:“你还记得考大学的事吗?那时候你不跟父母商量,也没给老师说,就不上文化课,不读书,光画画了?”我说“记得。”“你应该相信老师,也相信自己的能力。”老师严肃地说。

慢慢的,我产生了去国外拍摄一些世界名人的想法。跟老师商量,他反而迟疑了。他说这件事情太大了,不像画一张画,他要我慎重考虑。我的想法一经形成就很难改变了,后来我又多次向老师表示了要做好这件事情的决心。他没有反对我,只是劝我不要着急,要从长计议,并且答应会想办法帮助我。

1986年,可染老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个人画展。他专门给我准备了一个请柬送给我。我没帮上老师什么忙,,只是为他拍了几张照片,老师显得很高兴。还表扬我能干活儿。

这一段时间,李老师非常忙,每天都要作画写字,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我在学校也忙,不是外出拍片,就是在学校上课,几乎很少有时间到老师那里去了。

1988年我整理出我的讲稿,为它取名为《造型瞬间》。书里的所有插图都是我自己拍的。我把讲稿拿给老师看,他看了有关内容,说还是挺有意思的,认为这个讲稿可以出一本书。但是他认为题目有些大,把“瞬间”放在前面,写成《瞬间造型》,似乎作为书名更加合适。没过几天,老师就专门为我的书稿题写了书名,写好以后,我当时没有拿,不久他就去了北戴河。按照老师的要求,我自己联系了一家出版社,打算把这个讲稿印出来。再去看老师的时候,我向他汇报了要出书的事,他便给我去拿题写过的《瞬间造型》书名,结果找不到了。师母也跟着找,也没找到。老师说再写一个吧,于是又准备纸墨,专门写了一个竖幅的和一个横幅的。这也是老师最后一次给我题写书名。遗憾的是这本书到1990年才得以问世,此时老师已经作古,生前没有看到。当时我拿到这本样书的时候,曾经向着八宝山的方向,给老师的在天之灵深深鞠了一躬。

因为要外出拍电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老师见面了,但是我的心中总是牵挂着可染老师,就像牵挂着一个久久不见的亲人。

1988年的中秋节,我去看望老师。他一看我来了,显得非常惊奇,“啊”了一声,说:“你来了?!有一年没见面了吧?”我说“是啊。”老师说:“你生我的气了吗?我还欠你的画呢,一直说要给你画一张,我心里总是放不下呀!”我说:“就是太忙,哪能因为画的事就生老师的气呢?”他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的心里就好受了。”老师说:“我也忙,要忙着画应酬画,不画不行啊!这样的环境,能毁了一个画家。我画画又慢,改来改去的,总是想把画画好,多难啊!”说到这里,老师拉起了我的手:“你能理解我啊!”


因为我刚刚从新疆回来,给老师带了一些葡萄干,还有一篮子无核的鲜葡萄。他立即摘下一颗,一边吃着,一边说,“真好吃,甜!”又开玩笑说:“就是小了一点,你怎么没给我买大的呀?”我老实地说:“新疆的葡萄都是这样的。”老师见我这么实诚,笑着说:“小是小了一点,但是很像玉啊!”时近中午,他让我在家里吃午饭。我说还有事情,来不及在家里吃饭了。他让我带上四个大苹果,说着就到小果篮抓了四个递给我。我连忙说,“我吃老师家的饭,拿老师家的东西还少吗?”他看我不拿,便拍了拍我的肩膀,硬是把苹果塞给我,说这是四季平安的意思。老师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站在门口,还冲我招了招手说,“我还欠你的画呢!我还答应给你画张画呢!”这是老师头一回把我送到屋门口。哪知道,这也成了我和老师的最后一面。

1989年12月6号,很多报章上登出了一条新闻:“新华社北京十二月六日电:昨天上午,中国画大师李可染因心脏病复发,在自己的寓所里溘然长逝,享年82岁……”

当时,我正忙着修改我那本《瞬间造型》的书稿,接到李小可打来的电话,说老师去世了。我惊闻此消息后,悲痛至极,上午写成文章《门轻轻地推》,交与《人民日报》卢祖品先生,他说要等上级精神后再说,稿子要和其它文章一起再挑选使用。我又将此文章送到北京日报文艺部谌建处。他接了稿子后说,向负责人同志请示后,中午给我回话。

我立即赶到三里河三区老师的寓所,悼念恩师,安慰师母节哀。师母跟我说,“你老师还有许多计划的事情没有完成,他离去得太突然了。你的老师还有一个希望,像你这样的学生能够成才。”

12月7日,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怀念老师的悲痛心情在延续,是他引领我进入艺术殿堂的大门……”8日,我又写了一篇悼念老师的文章。9号下午我又写了一篇悼念文章送到《北京晚报》文艺部。我买了一盆鲜花送到三里河,摆放在老师的画室里,这里也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课堂。

从12月11日开始,一连几天,因为老师逝去带来的悲痛纠结在我的心里,心脏几次感到不适。

14日上午,父亲见我过于悲伤,便帮我抄写怀念可染老师的文稿,他还让我多给新闻单位送一些稿子,以表对老师的怀念。这一天下午,父亲突发脑溢血,立即被送到医院抢救。哪知到15日早晨7时25分,父亲几经抢救无效,也溘然去世了。父亲和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他留在世间最后的字迹,便是帮我誊写的悼念我的恩师可染先生的文章。父亲原来准备和我一起参加老师的追悼会的,没有料到,他也随我的恩师一起走了。

两位我最亲近的长者竟然在短短几天里,都匆匆离世,在这样的打击面前,我几乎崩溃了。16号一天我粒米未进,到18号心脏疼痛不止,被急救车送进了积水潭医院,住院一个半月,病情才得以缓解。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三里河可染老师的家。直到今天,想起老师,我会不由地微笑,但带笑的眼中又会禁不住涌出泪来!今年,在老师离开我远去的多年之后,谨以这篇小文纪念李可染老师百年诞辰。

心痛落笔之间,多少次我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候,带着一脸稚气敲开老师的房门,而老师还是那么和善谦逊地冲我微笑着,张罗着让我为他念着什么……

亲爱的老师,我多想能再对你说说我心中的话,请您细细聆听。我多希望能再往您的砚台里添上些水,为您静静地磨上一池浓墨,等您小睡醒来,微笑着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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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画记》 第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