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展画伦敦断想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8-27 10:48:37 | 出版社: 团结出版社

细看伦勃朗的回顾展,他始终只是一个肖像画家,一生在肖像画中精益求精,他很少离开故土,画的大都是他身边最熟悉的人物。后来我又去南方参观了莎士比亚的故里,我对莎士比亚毫无研究,故居的讲解员介绍说莎翁一直生活在故乡,很少出远门。我联想起塞尚、倪瓒,他们都只吸取最亲切的乡里题材,源泉无尽,情真意切。艺之成一如树之长,首要土壤,土生土长。土生土长是根本,孤陋寡闻是缺点,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参观了正在进行拍卖的苏富比总部,墙上挂满了名家、大师们的作品,包括郁脱利罗、马尔盖、弗拉芒克、丢非等人的油画及马蒂斯的速写,都是蹩脚货。欧美经济衰退,名画市场不景气,藏家不会抛出精品来。如果由我鉴定,其中不少作品是伪作。不过也难说,因大师非神,只是一个普通劳动者,是勤奋的劳动者,是失败最多的劳动者。只从博物馆里,从画集上看到大师们的精品不足以全面了解其创作历程,作为专业画家,能看到大师们的失败之作是一种幸运。

常听说有些西方人认为中国画画在宣纸上,材料不结实,因此不能同油画比,要低一等。我自己同时采用油画和水墨两种材料,主要根据不同的表现对象选定更适合的媒体,对布或纸、油或水毫无成见,哪一种材料更耐久也并无深入研究。但也观察过博物馆里那些古代名画,不少布上的油彩已龟裂,特拉克洛亚的色彩早已变暗,他自己生前就已发现这问题,席里柯的作品则几乎变成单一的棕色调了。这次在伦敦得知,报载博物馆已发现不少现代大师们如霍克纳(Hockney)、皮洛克(Pollek)等等的作品其材料已开始变坏。宣纸时间久了偏黄,花青更易褪色,但墨色几乎永不褪色,元代的纸上作品大都仍甚完好。我无意宣扬纸胜于布,或比布更耐久,只希望有人在材料方面作科学的研究,先不抱成见。不过任何材料都有其优缺点,驾驭材料与艺术技巧本来就血肉相连。

大英博物馆专辟一室,第八展厅,以陈列举世闻名的雅典娜神庙(柏德嫩)的雕刻,这组见诸各种美术史册的艺术瑰宝被珍贵地展示给全世界的游人,人们都渴望来此瞻仰、膜拜人类创造的艺术高峰。这是希腊的宗庙,宗庙被劫走,子孙是不答应的,听说希腊政府仍年年提出要求归还的交涉。在巴黎的吉美博物馆,也罗列着我们祖先的头像、佛像。东方古国的古代艺术被西方强大的帝国占有了,但他们将之陈列展出于全世界人们的面前,却也发扬了作品的精神力量。每天,成群的孩子由老师们带领着来学习,博物馆是最有实效的社会大学。经济效益席卷全球,各国的博物馆大都收门票,门票日益昂贵。大英博物馆迄今不收门票,据了解,博物馆认真考虑过,如收票,大英博物馆这样丰富的收藏,这样的身价该定多高的票价,票价高了则对社会教育将起堵塞作用,博物馆的意义及作用便变质了。大英博物馆的展品大都来自世界各地,如原件由各国取回,博物馆关门大吉,人们要学习研究便只好分赴各国去寻找,确乎远不如集中在这大博物馆中有效。但人家有权索回家珍,怎么办?是否可交换,以英国的重要艺术品赠送到各国陈列,起到真正的文化交流作用。国与国之间应交换陈列博物馆的藏品,秀才不出门,能看天下画。印象派的作品当时没人要,便宜,流散了,广为流传了,如当时全部保存在巴黎,其影响当局限多了。当我们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看到仿造的网师园“殿春簃”,感到很高兴,为苏州园林出国欢呼!不过,有往有返,该引进什么?

伦勃朗展的油画部分陈列于国家画廊(其实应称美术馆),展出51件作品,但像《夜巡图》等重要的代表作并未能借来。倒同时展出其工作室的学生、助手们的作品,质量不高,似乎主要为了商品而制作。国家画廊主要陈列自文艺复兴至19世纪的欧洲绘画,洋洋大观,数量质量均与卢浮宫媲美。用半天时间粗粗看一遍,像访问那么多不同性格的大师,聆听各样的高见,感到体力和脑力都颇疲劳。一出画廊的大门,满眼喷泉、湿漉漉的雕刻群、高高的石柱、群鸽乱飞,令人精神松弛下来。这是著名的脱拉发尔格广场,典型的欧洲广场。满地是鸽群,空中也飞满鸽群。游人伸手展开手里的小豆,于是鸽子飞来争食,爬满双臂、肩头,甚至大模大样落在我的头上,有照相为证。此地何处?名副其实应是鸽子广场,广场是属于鸽子的,有了鸽子广场才有了活的生命。我无意了解脱拉发尔格广场名称的来历,大概是纪念高高站立在柱顶的那位将军吧,不过人们已很少抬头去瞻仰那冰冷的将军石像,他太高了,也瞻仰不着。一将功成万骨枯,请到泰晤士河塔桥附近的古堡里参观,里面主要陈列各时期的兵器,刀、枪、剑、戟,血腥弥漫。古堡底层是金库,珠宝金冠闪闪发光,乃珍宝馆也。刀枪剑戟之为用,就是掠夺金银珠宝,历史的陈列,将事实摆得明明白白。但参观金库的人群比参观国家画廊拥挤得多,国家画廊是免费参观,这古堡的门票价甚高,但购票还要排长队。不记得哪一位英国人说过:“我们宁可丢掉印度,也不能丢掉莎士比亚。”真是一语惊人!

大英博物馆法罗博士邀请并陪同我去参观北部乡村,从伦敦乘火车三个小时,到一个什么站,然后她租一辆轿车,自己开车绕了170余公里,观光山区风光,地区已接近苏格兰边缘。是丘陵类型的山区,看来山不甚高,山顶尚积雪,英国人一批批开车来爬雪山。曾经玉龙、唐古拉和喜马拉雅,这样的山在我眼里只是模型式的小山丘。法罗之所以选这地区,因这里不少山村里的树木、丛林及溪流很像我的画面,估计我会喜爱。确乎,山村里古木老树多,小桥、流水、石屋,很像贵州,而且房顶也不少是用石板盖成,进入画图,恐无欧亚之分。我们在乡村小旅店住了一宿,小店两层楼,楼上是几间客房,从客房的窗户外望,正对一座古朴的小教堂,教堂被包围在墓碑之林中。楼下是酒店,酒柜、小餐厅、球室,处处结构紧凑,色彩浓郁,非常像梵高的画面,我兴奋起来,考虑可画些速写素材。当我们在别处吃了晚饭回到旅店,店里已挤满了人,老人、小孩、妇女、相偎在沙发上的情侣,还有大狗和小狗。人们喝酒、下棋、打球……高高低低的灯光,壁炉里熊熊的火光,夜光杯里各式饮料反映着红、白、蓝、黄,诱人的画境,但要想写生则已无回旋余地。因嘈杂喧哗,怕听不见电话铃声,我们据守在电话跟前,先等待伦敦约定的来话。白天,村里几乎碰不见人。显得宁静而寂寞,夜晚都被吸引到小酒店来畅饮欢聚。四月的伦敦春寒料峭,北方乡间近乎北京的冬季,但酒店之夜温暖如春,村民们春风满面,尽情陶醉。这是咸亨酒店,这是洋茶馆,中国人习惯早茶,西洋人爱夜酒,各有各的传统,各爱各的传统习惯。与40年前相比,伦敦及其郊外的外貌似乎无多大改变,民居仍是二三层的小楼,即便新盖的亦基本是老样式,很少高层公寓。人们偏爱这种传统风貌,但保留这种风貌恐有一个基本条件,即人口增长速度。近一二十年来高楼建得最多、最快,外貌变化最大的,据说首推香港和中国大陆,除经济发展外,还有其不得不剧变的人口基因吧!40年前旧巴黎、旧伦敦,旧貌依然,而我的故乡十年来却“江南抹尽旧画图”,令怀旧的老年人若有所失!

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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