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有句经典话语:“好的艺术家抄,伟大的艺术家偷”。这句话因被乔布斯提及而流传于网络。“抄”是抄袭、拷贝、模仿,也是搬用、拿来、移植。这是学习过程的最初阶段。在当代艺术的自我实践进程中,难以规避的的起始阶段也就是咿呀学语、进入话语共同体,然后才有自我表达。既有体制、规则和标准的浸泡,是不言而喻的。艺术家这种所谓“抄”的自我实践在于模仿,对既有生活的模仿,对美术史上既有作品的模仿,在模仿中起步,并起跳。学习、模仿并非一定是因袭陈规、泥古不化,其实也造就了一种文化的传承,传承往往因人而异、因天时地利而变。所谓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的观念和方法、手段,其实都是在讲变通,而非教条主义、本本主义。因陋就简、便宜行事也是一种减法上变通。当代艺术的特殊国情论、中国特色论,强调的就是沿用各种异质文化体制、规则和标准时的篡改、修正和变通,以便与中国社会既有的文化现实磨合、混合。这种变通式的多元化传承、多样化发展,造就了中国当下山寨文化的兴盛和当代差异性文化的萌生。既有文化的交融和更新是否就此因运而生?这是艺术家曲健雄在日常创作中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艺术上的“偷”也许是一种人不知鬼不觉的“偷师”。如果说“抄”是一板一眼的拷贝、照搬、追从,强调针对某种既有艺术形态及其理念的整体性、系统性学习。“偷”则是走捷径,强调后学者主体的能动性和后发优势,可以零打碎敲,可以移形换影,一切皆备于我,为我所用。“抄”是公开化的复制、模仿和继承,“偷”则是不公开的、秘不示人的传习、借鉴和萃取。相对“抄”的刻板而言,“偷”体会的是一种学习的自由,可以博采众长,绝不一棵树上吊死。“偷”可以是偷换概念。把前人的点子、奇思妙想加以回炉、更新、再创造,见人之未见,想人之未想。"偷"需要伪装,伪装偷来的招数和想法本身,也需要创造性思维。以往的观念、形式、方法可以是今日艺术家的素材、调料和酵母。对艺术家而言,借鉴来的艺术素材可以改头换面,可以桃代李僵,更可以画龙点睛。“偷”艺术的神技在于化物无形,不着痕迹。小到偷梁换柱,大到偷天换日,要点在于转换。“偷师”的重点正是艺术家匠心独运的转换功夫。在当代艺术的自我实践、自我破立进程中,艺术家并不在乎作品的堆积,而是在乎积累一种艺术经验养成一种文化素质、构建一种价值观念。这种经验、素质和观念所生成的一种转换功夫和消化能力,将前人概念、形式和方法之有机元素汲取、加工、更新为艺术家自己独有的视觉样式,也可以变平凡为独特、化腐朽为神奇。转换即更新,转换即创造,这种艺术家的自主建构,源自一种敢于跨越各种边界、敢于动用人类各种精神财富的“巧取”,似乎暗合了毕加索所谓“偷”的艺术说法。
曲健雄演示的水墨画创作的自我抄袭行为,表面上是一种自我剽窃,但徒有“偷”之虚名而无其实。实质上,曲健雄实施的是以自己以往作品为对象的一次自我对话,既公开,又私密,细细历数并体察了“抄”之诀所隐含的文化复制、模仿、传承的种种优劣得失。在曲健雄的体验中,自主创新却又与“抄”息息相关。“抄”意味着对传统的一种传承。传承事关根基,创新事关未来。脱离了保有文化根基的传承,任何更新、创新就没有了参照系,就难以成立。没有既有的、旧的文化的对比、参照,何来新?新在哪?在当今中国社会,没有人能真正脱离根基、脱离传统,却不乏有人过于尊崇传统、过于拘泥既有文化现实。一个社会满足于消费古人或他人原创的文化财富,满足于复制、模仿带来的快餐式文化、景观式文化的畸形繁荣,而缺乏自主创新,缺乏文化艺术的自我造血机制,势必造就一种难以持续发展、难以引领国际社会的文化耗散模式。
就作品《2012》而言,艺术家曲健雄把自己闭门造车的创作现场移植到一个美术馆的公共空间,就是以当代性的开放概念定义自身作品的一种努力。尽管艺术家着力张扬的是作品内在的反讽语义,但是针对作品产生联想及见仁见智的权利却完全交给了观看者。由观看者来把握新的观看制度下的决定权。当代艺术是对压抑人性的现代工业文明的一种批判,是对现代社会异化现象的一种批判。曲健雄作品却在审美功能之外,释放了观看者的潜在权力。他对自身作品拒绝解释,其实给予观看者自身角色设定之外的更多权责。观看者不仅可以欣赏、接受作品,而且有权解释作品,也有权否定作品。曲健雄针对中国艺术现象的现身说法,触及、揭示的正是中国消费社会表皮下的种种现实问题:垄断资本主义利益链条下艺术生产模式,商业化的教育体制和社会文化循环体制,程式化的社会等级制度,工具化的意识形态和文化管理模式等等。《2012》是一次文化自我批判的现场。在作品中,曲健雄自我质疑的并不是“小我”,而是集体无意识状态下的“大我”。 曲健雄的行为犹如一个冲向艺术专利库存的海盗,大肆绑架、复制自己以往的创意。假借艺术名义的所有复制行为,就像曲健雄暗指的那种艺术专利红海的海盗行径,并不是探险、探索,而是一种"劫掠"式的照搬、拷贝。专利的海盗只是"抄",而不是"偷"。而在"抄"之外,作品《2012》所激发的衍生意义,也许就是人类复制行为本身所耗散的剩余生命力和剩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