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言于暮色苍茫之中
洪祥自述
作品的质朴、自然、内在、感人,一直是自己多年来在油画艺术上的追求。于此,我要求自己的绘画能本质、真实地反映人和自然。在我看来,真实即是向往之美。
就艺术风格而言,在当今百花争艳、张扬个性、艺术多元的时代,我赞同艺术家们各自保持自己的面貌和特色,各人延着自己的艺术之路走向极致。对现代形式的优秀作品我不只是赞同,而且颇为喜欢。然而对我自己,在“八面来风”的大气候之中,在历经长时间的左右彷徨和近乎痛苦的反思、斟酌、自我搏斗之后,我确认,只有一条路是自己应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的,那就是有自己风格的现实主义绘画。这可能是自己的经历、性格使然。
实际上,早在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我已经在实践和实现自己的这一想法。那些年,我的作品从体裁和内容上看,比较宽泛,我画了不少历史画、风俗画、人物肖像画,例如《斗霸》、《三军过后尽开颜》、《长街行》、《村头》、《女教师》等。在这些作品里,我努力把画中人物画得具有鲜明的个性和典型性,对此邵大箴先生在1984年评论第六届全国美展的文章(刊登于《美术》杂志)中,曾给予高度评价和肯定。
自上世纪90年代以后,我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风景画的创作。在我的油画风景展举办和油画风景作品集出版之际,我想同朋友和同志们拉拉自己与乡土、与大自然的情缘,也拉拉自己创作这些油画风景作品的前前后后。并没考虑我说的会否有什么学术价值,只是谈心而已。
我从小生长在白浪河边,同大自然结下了不解之缘。儿提时代,我同那些和我一样晒得黑黑的小伙伴们经常在河里游泳、抓鱼;在沙滩上翻跟头、做游戏;在草堆中捉蟋蟀、捕蚂蚱。清澈透底的河水、农家的村舍土墙、毛茸的草丛、伸延数里的杨柳林、变幻无常的云块,还有远方那青灰色的山岗等等,无一不让我神往。从六、七岁开始我已迷上了画画,经常带着图画本边玩、边画。于此,画风景便成为我从小的最爱。应该说,儿时的这些生活和留下的记忆,对我以后的绘画起到了“先入为主”的作用。1995年创作的《大运河之子》,实际上是一种孩子时代生活的回忆。
1959年,我考进了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在美院,除课堂上认真去完成每一张素描和油画等作业之外,空余时间和假日里,我总是没忘了不断地画风景,并把在学院所学到的造型、色彩和表现空间的知识结合到自己的外光写生之中。画展和画册中“浙美老校园”那幅纸板小画,就是大学一年级时(当时我19岁)在校园对景写生的,从色彩的角度说这幅画,颇受赛洛夫的影响。回到山东之后,我先后在山东美术馆和山东艺术学院从事创作和执教工作的36年中,除主题性绘画,风景仍然是我之所爱,经常带学生或同画友一起到农村、山区、海边写生和收集创作素材。
五月的清风
上面说过,专事于油画风景创作是近些年的事,应该是从63岁退休之后。进入花甲之年的我,除带几个研究生之外,教学任务的担子轻了,各种社会活动也愈加少了,这种相对的清闲,恰恰给自己了一个更加自由的、充足的创作空间,使我得以在齐鲁大地到处游走。在几位热心朋友的帮助下,我跑了山东许许多多的地方,却很少去游览那些驰名中外的大山名川,因为家乡的海岸、山林、原野、村落和小溪始终使我陶醉,如同“重温少年梦”。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一种描绘、歌颂大自然的欲望和激情在胸中燃起而且愈烧愈烈,我几乎忘记自己已经是位老人了。然而,老当益壮,人老心未老,我觉得自己的劲还很足,精力还很充沛,一张接一张地画了起来。从作画心态和作画方式上说,我觉得比以前更加主动和更加自由、放松了,当然,这种轻松绝不同于不负责的放任和胡来。这里应该提及的是一些优秀的年轻艺术家们(包括我儿子张淳大宝),全新的艺术理念和创造精神让我振奋,激发起我还要在自己写实绘画中不断探索和进取的想法,一旦有了想法,便挥之不去。近年中,我做了很多梦,是自己在用新办法画画,有时,接连数次做同一个梦。在我生病不能在画架前直接作画的那段时间里,在病榻上,我试着凭记忆和想象,做类似速写样的素描画稿,一连画了十几本,足有数百幅。没想到这些发自胸中虚构的手稿,竟然成了我不少油画风景作品的构思原型。画展和画册中的《残阳如血》、《如镜的秋水》、《大雨一番洗清秋》、《秋月初升》、《新家一》、《新家二》等,均是根据这些虚构手稿创作出来的。我发现自己在画这些画时,好像被一种特殊的灵感支配着,又好像有种近似浪漫的激情在燃烧着自己,真是不亦乐乎。这些画,多是脱手而出、毫不犹豫、一气呵成的,多是在一天之内甚至几个小时就完成的,也就根本不存在“吸油问题”。此外,在绘画习惯上我自觉和不自觉地减少或克服了那种过于认真和穷追到底的认“死理儿”的惯性,而变得更加主动、随机和灵活,这就给自己的绘画增加了新的气息,使写意的成分更多了一些。在创作的过程中,自己还有心无心地摸索到了一些新的绘画方法,这让我想起了老子“顺其自然”、“无为而治”之说,颇有些新的感悟。我的新方法之一是来自对松节油的运用,按以往的习惯,在木炭起草并用定画液喷固之后,用松节油薄薄涂一层淡色,再用颜料厚画,可是松节油在直立的画面上难以控制的流淌,往往使得这层薄涂没有多大意义,于此问题中,我偶尔想到了拿油画颜料在有颗粒的麻布上干皴并同素描稿的木炭相融合的办法,结果取得了一种很少见过的生动效果,不待用颜料厚画,皴擦出的画面,感觉已经什么都有了,而且有种朴质和神秘之感, 由此我又想到了先师们的至理名言“从有法到无法”的内涵。实际上,这只是自己在绘制作品过程中的偶尔发现,究竟有无更多的价值,尚有待于继续探索实践。
绘画艺术中一些更深层的学术问题,诸如作品的精神性、视觉冲击力、变与不变的辩证等等,也是有一个不断开悟的过程。特别应该说的是,在自己艺术生涯中,有幸认识了博学资深的钟涵先生。钟先生的作品以及对我绘画发展的衷恳意见使我受益非浅,先生那种对艺术执着追求的精神,更是我要努力学习的。
内行的朋友们大多知道,以写实手法进行油画风景创作,应该说是比较艰难的,它要求画家必须在造型、色彩、构思、构图和把握空间、把握整体诸方面有足够的能力,同时,还要求画家有较全面的知识修养和创作激情与灵感。近些年,我在这些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几经反复,还经受了数年病痛的折磨,确实吃了不少苦头,然,另方面也为“劳而有获”倍感快乐。不少朋友,包括一些专业同行和非专业人士,见了我的画都说很喜欢,我并不以此而沾沾自喜,但令我欣慰的是,自已数年的努力,基本符合了自立的一个信条,这就是要求我的作品既能让普通百姓看得懂、产生共鸣,又能让专家学者喜爱和认同。
今天,68岁的我,一个被小青年们称之为爷爷的老人,于“苍茫暮色”之中,最真切的感受是:老矣,非老矣!想到许多老一辈艺术家,八九十岁了还在努力工作、创造,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说老了呢。“珍惜暮年的时光,多画出一些好画”,这权作是暮年之中,督促和鞭策自己的自我号令吧。
200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