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画笔的赵半狄:不管是讽刺还是戏谑,都要不乏优雅

资讯>对话>

艺术中国 | 时间:2017-08-21 09:55:45 | 文章来源:艺术中国

海报

导语:

最初听闻赵半狄这个名字,是在九十年代末在很多杂志上出现的赵半狄与熊猫的公益广告,这位穿着笔挺西装、梳着马尾辫,颇有点雅痞感的中年人一本正经的与一只熊猫玩偶在各种场景展开对话,玩偶熊猫在旁边的注解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就像一个倔强认真的孩子不时的训导督戒着有不良嗜好的父亲。这样一则既温馨又无厘头的广告让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赵半狄这个名字。

在后来的岁月里,赵半狄仿佛与熊猫这个符号生长在了一起。2007年,赵半狄将熊猫符号裁剪为各式服装,演绎了中国社会乞丐、民工、网红、法官、白领、三陪等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令人忍俊不禁。2013年,他拍摄电影《让熊猫飞》,为这部电影赵半狄征集来自河南、四川、北京、湖北等两万多名青少年以熊猫为题创作绘画征集善款,在黄河边上建立了一座孤老院。2008年,好莱坞动画电影《功夫熊猫》进入内地。赵半狄和朋友拉起横幅抵制《功夫熊猫》,这次事件引发了社会广泛的热议。赵半狄早已跨界超越了早期行为艺术领域进入了慈善公益、时尚、电影、及社会行为的热点中,赵半狄呈现出一个复杂公众形象,一个如此之“怪”以至于完全无法界定身份的艺术家。

就在赵半狄将熊猫行为艺术进行的如火如荼之际,16年,赵半狄突然放弃了熊猫系列,拿起了画笔。媒体不断爆出赵半狄绘制巨画《中国湖C》、《中国PARTY》的新闻,普通观众才知道赵半狄这样一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他的老本行竟然是一位油画家,而且当年是和刘小东齐名的油画天才。这两则巨画写实功力深厚,但描绘内容极为怪异。画面上或衣冠楚楚的时尚青年男女觥筹交错,或一位优雅的女士谈钢琴,但他们却踩在一片浑浊不堪的污水中。在现场照片中,还能看到他绘画的现场也是嘉宾记者云集,他把整个绘画场景演绎成一场秀。

近日,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出了《赵半狄的中国Party》,这次展览跨越三十年囊括了他主要的作品类型,包括九幅绘画和早期的熊猫公益广告以及他的时装熊猫秀、影片《让熊猫飞》等。

走进空旷的展厅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斜放在展厅中央巨大的T形台,上面各色的模特像阅兵一样整齐的排列着。在里面套间,笔者看到了他的绘画部分,他早期的绘画多是描绘年轻人日常琐细的生活场景,值得惊艳的是赵半狄早在学生时代就能画出如此细腻写实,具有古典美感的油画。从表面看很难相信这些画与后期的“行为艺术”是同一位作者,但如果细品还是能感觉到他前后艺术之间某种微妙的连接,他早期画面中安静沉闷的气氛中,人物的微妙状态已经蕴育着人性的某些骚动,比如那个涂唇红的女孩儿、那位睡不着觉的少女,打哈欠的眼镜青年…而后期的公益广告、各种熊猫秀服装在幽默的情绪下也渗透出某种优雅和纯真。

我的花园,图片由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提供

赵半狄的工作室就在798艺术区,距离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只有五分钟的路距。工作室是一幢雅致的白色小楼,楼前铺着细细的白沙。在和赵半狄的助手品先生约好后,笔者登上2层,来到一间富有古典气息的会客室。赵半狄很快出现与笔者打了照面,他戴着一顶有黑黄条纹的鸭舌帽,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一如他在很多照片中呈现的形象。赵半狄非常忙,采访中不时要接听电话,但只要坐下来他就会非常专注的听记者提问和回答。

大众媒体多愿从赵半狄的熊猫行为事件报道,笔者选择了赵半狄艺术的原点——绘画作为切入点展开访谈。

涂口红的女孩, 1987年,布面油画

艺术中国:我很早就知道您的熊猫作品,但近些年才知道您过去是位画家,我特别注意到您这次展览早期的几张绘画,它们非常细腻而安静,具有古典美。您觉得这次展览的绘画部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赵半狄:整个的展览横跨了30年,《涂口红的女孩》画于87年,是我大学时期的作品。我上学时候的作品已经被泰康保险收藏了,所以这是从泰康那儿借回来的。然后是17年的作品,我上一周刚画完,画完第二天就装箱运到尤伦斯了。这30年的展览正好一头一尾,呼应上了。这张《涂口红的女孩》我是91年底卖掉的,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我只在拍卖上看到过它的消息。

艺术中国:《涂口红的女孩》这件作品是一幅细腻写实的室内人物作品,当时是怎样创作的?

赵半狄:这是我用一个暑假画的。画里的女孩是我女朋友,里屋那个人其实是我,我让房东拿着报纸在那儿躺着让我画。这画不需要照片,就是写生。因为每天没别的事,就在那画画。它也不大,只有一米七的尺寸。

小张(复制品),1992年,布面油画

艺术中国:我感觉这张画描绘的场景具有中国八十年代典型的生活气息。

赵半狄:我一样东西都没动,挂历什么的都不是我的布置,当时他们家就这样。所以这张画是带有学生印记的。还有一幅比较重要的作品叫《小张》。这张画我当时在构图上特别有想法,一般的画都是横平竖直,就我是斜着放的,因为怎么摆我都觉得不好,后来就突发奇想斜着构图,我觉得这是我对构图的某种贡献。

在那个早晨,1990年,布面油画

艺术中国:在那个年代,中国人的物质生活还比较拮据,但在您的画里简陋的生活环境也体现出了古典意味的形式感。

赵半狄:那是我精心设计的。比如暖气片那样粗糙的东西,我是当做装饰来使用,它很优雅,就如同钢琴琴键一般。这是我对美的记忆和遵循。

艺术中国:我完全没有想到您早期的绘画是如此写实,当时您没考虑吸收更前卫的艺术?

赵半狄:我画画的时候从来没有关心过前卫或先锋这件事,我是学古典绘画的。包括89年的现代艺术大展,我完全不参与,美院的都知道这个展,但是我完全没兴趣。我沉浸在比较小的氛围中。

戴汉志

艺术中国:荷兰人戴汉志在93年组织您和方力钧那些艺术家到德国去参展,当时情况能说说吗?

赵半狄:这个事儿对我来说挺重要的。92年的时候,汉斯(戴汉志)有一天去了我们家的小胡同,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个外国人,说中文他听不懂,他找到了居委会。那个年代小区胡同里的外国人不多,(居委会)挺警惕的。汉斯来找我说,他们正在策划中国前卫艺术的一次最大规模的展览,一共16个人,在欧洲巡回展。我第一次从汉斯的嘴里听到了我作品的前卫性,挺有意思的。

他说:中国的画家拥有绘画技巧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绘画传统,这个传统从技巧本身来说,我们认为你是有代表性的。你的技巧能完成社会主义主流艺术的大型绘画,你的很多同辈受到异域风格的影响,但是你的作品只锁定在日常生活里,没有任何的宏大叙事。相对于中国(主流)的现实主义,你的现实主义就变得非常不一样了。它脱离了政治宣传,也脱离了异域风情。

所以毕业之后我就守在北京了,哪儿都不去,我也锁定了我的艺术了,不画陌生人,不画模特。说实在的,在美院画模特我都从来没画好过,我没什么兴趣。

艺术中国:当时您在德国参加的这次“中国前卫艺术展”对您后来的发展轨迹有哪些影响?

赵半狄:那次中国前卫艺术展,德国柏林是第一站。我当时在欧洲走了一圈,也去了美国,整个项目是7个月。这次大展我感觉大开眼界,我不光是看到了国外的艺术,还看了同时展览的人,我看到了我同代人他们在干嘛。

在这之后,我找到了一点点放弃绘画的契机。我觉得我应该换个活法。作为一个画家,凭我当时的出场还是很顺利的,似乎我能够感觉到我人生的轨迹会很顺利,说不准进入高校教书,桃李满天下。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挑战一下自己。我始终相信,艺术家的生活一定是影响了艺术,我不想走那个轨迹。我不想一辈子做个画家,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还有一点,我觉得画画是非常艰巨的一件事,是需要用心的。我的画看上去很轻松,但这中间经历了很多磨难,很痛苦。我画不好,晚上睡觉不舒服,我画得好了,有时候半夜醒了开灯看一眼。我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我记错了,记错了就不是那个效果了。长此以往我觉得受不了,可能要成梵高了。后来就有了“熊猫”的想法,就把自己开放出来了。

赵半狄和熊猫,1999年,灯箱

艺术中国:您当初与熊猫这个形象是怎样结缘的?

赵半狄:我想我的活法要怎么换呢?怎么能够不太小圈子呢?我觉得熊猫这个符号可以。它具有辨识度,有点像国家的符号,也没有什么特别生动的内涵。它本身空洞但又特别可爱,很有亲和力。

艺术中国:在九十年代有很多吸引眼球的血腥、暴力的行为艺术,但您的这种方式完全不同。

赵半狄:抵制社会的,凶猛的艺术,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我希望即便我做,也是一个优雅的姿态,这可能跟我的古典传统有关。对我来说,不管是讽刺还是戏谑,都要不乏优雅。我觉得我应该把优雅和戏谑结合到一起,我的熊猫时装秀就是这两种结合。 

熊猫时装秀图片

艺术中国:在90年代,中国人的眼界还是比较封闭的,突然出现您这么一个艺术行为,可能大家会觉得很陌生,又不好定义您。您当时有这种感觉吗?

赵半狄:最早专业的文章都是广告界的媒体在分析,他们认为我是公益广告人。艺术界对此并没有探讨过,到目前我也没有觉得有特别多评论。早期找我采访的全是广告界的,广告界的杂志可能都上了一遍了。我猜想艺术界会认为我这个太简单。

我给自己有个暗示,作品本身是什么,传递的信息并不重要,别以为我不抽烟,鼓励环保。其实我在抽烟,我并不在意这个事儿。但是,作品本身有没有可能成为一种沟通的媒介,这个形式感本身是一种打招呼的东西,能否是我和社会连接的一个桥梁呢?

艺术中国:您在那么早的时期用这样一个有亲和力的形象与公众进行沟通,这个是很有趣。我看这组作品不止有在北京的画面,是在很多城市拍摄的吗?

赵半狄:不是去其他城市拍摄,是作品登上了很多城市的广告。广告都是在北京拍的。有人认为是当代艺术,很多展览跟广告商合作,把我的作品登上了街头。

艺术中国:当时是怎么拍摄的呢?有团队吗?

赵半狄:就我一个创意,我把文字写好了,大家就给我拍。拍摄非常简单,俩人就办了,没怎么花钱。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厅中的熊猫时装秀

艺术中国:当时支持您的几个国外收藏家对您这种改变持何种态度?

赵半狄:那个时候刚刚起步,他们对我也就是个怂恿者。虽然他们认可我的画,但是我要做别的事,汉斯就一直在鼓励我,说:没事,你来尝试啊。94年,我办了第一个装置展。汉斯说,我宣传推广。我第一个熊猫出现在一张年历上,我抱着一只熊猫。汉斯把这个年历寄到了全世界,四百多个关系吧,都是艺术界的。做完年历我意识到,这还是小众作品,尽管他寄到了全世界。所以我就说,不行,作品太晦涩了,我要做简单的,不要创造自己的符号。我去街头看文明公约,尊老爱幼那些标语,我就抄这个东西。我觉得这个东西足够公共化,但是我用自己的形式。我觉得这是很重大的一步,我如果跟熊猫谈高深莫测的东西也不行,我登不了广告台,因为谈的必须是主流社会的东西。 

熊猫慰问,图片由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提供

艺术中国:所以您就打破了精英小圈子的界限,后来经过一系列的尝试,拍电影,做时装秀等等行为,2014年的时候您宣布不再抵制电影《熊猫3》了,回归了绘画?

赵半狄:时间点是对的,但是我没有宣布我要回归绘画。大家觉得我要回归绘画,但是我现在没觉得我是一个画家,我也没想回到一个画家的状态。我现在也许一年也画不了一张,它不是我的一个职业规划,我还是开放的。

艺术中国:为什么您隔了这么多年又重新拾起画笔?

赵半狄:近几年我零星画了几张画,可以说都是被迫的。我的行为艺术或是电影的项目往往要花掉很多钱,这中间得到了很多朋友的支持,我往往用绘画的方式回报给他们。比如我用《中国湖C》这幅大画来回报乌利•希克。就这张大画(《中国party》)不是,我是有感而发画的。

艺术中国:这几年除了以这样的“结账方式”绘画,自己平时还画画吗?

赵半狄:并不画。我都担心自己可能生疏了。但好像这跟游泳似的,很难忘记。 

中国Party,2017年,布面油画

艺术中国:您最近的大画《中国party》,我注意到记者拍摄的现场照片里那位弹钢琴女孩脚下的水并不深,但在画里的水浸蔓的很深,场景也更为幽暗,为什么这样处理?

赵半狄:这是我对现实的观望,它是下沉而动荡不安的。

有摄像头的风景(复制品),2015年

艺术中国:那两张描绘日常风景的小画也很有意思,比如《有摄像头的风景》,它们是否有一点对现实的讽喻?

赵半狄:在这里强调下,那不是我刻意做的,都是我在所住小区环境里看到的。监控器本身就是西方来的,比如伦敦就多的是,各处完全没有死角了。它是人类发展到今天的一种新的景观。人类都在进步,但有时候并不是非常好的解决方案,这就是现实,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艺术中国:在我看来您的绘画和行为始终都是关注社会现实的。

赵半狄:但是关注现实并不是说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关注现实是我希望自己从另外一个角度抽离出来,保持一定距离。

艺术中国:很多人都觉得绘画是快要被淘汰的一种行为,但您似乎并不相信艺术进化论?

赵半狄:对,因为我从事过这个事情。我觉得艺术进化论很庸俗,在多媒体都成为艺术展览会主流的时候,我认为它已经成为了艺术界的主流意识。我认为90%是流行样式的当代艺术,我不想成为一个流行的当代艺术家。我要与这个主流保持一定的距离。我觉得画笔不是潮流,最起码它不是时髦,我就是害怕时髦。我在画钢琴的时候,美和优雅并没有缺失,我是以技艺的碎片面对现实。

艺术中国:绘画对您来说,能够勾起您以前的记忆?

赵半狄:它是我寻找美的记忆的一个途径。

艺术中国:在当代艺术批评圈,几乎把美摒弃掉了,认为谈美就不是谈当代艺术,您怎么看?

赵半狄:反正我要把美和别的东西揉起来,美不应该缺失。我觉得美是人类记忆的叠加,美不是一个人的,我们对美的认识也不是一个人的,是我们共同的认识和积淀,层层压出来的美,这是文化本身,它已经进入到我们的血液。 

熊猫时装秀,图片由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提供

艺术中国: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您早期的绘画里,无论是裙装还是床单都有很多皱褶,在您后期设计的熊猫秀服装里也有很多皱褶,它们有没有延续性?

赵半狄: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熊猫的皱褶是设计时候的一些线条,那其实是优雅的一部分,它不是杂乱的,也有点古典艺术的影响,有装饰的效果。我觉得某种程度上,装饰是优雅的。所以我的某些画面有一点点装饰,比如我会把暖气片当做黑白相间的节奏来画。

艺术中国:您以后创作的主题就不再是熊猫了吧?以后有什么规划呢?

赵半狄:这次展览也是一个契机,后面我再看看。


(受访人:赵半狄 采访者:刘鹏飞 文字整理:王雅淋)


简 介

赵半狄,著名艺术家,中国先锋艺术的代表人物之一,当代艺术市场上身价最高的艺术家之一。从“古典时期”的油画,到“熊猫时代”的跨界,他媒介多样、内涵多义的艺术引来无数喝彩,也引发不解和争议,这位在中国社会极为特立独行的艺术家,用自己的才华和选择对今天的艺术做出了新的诠释。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