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欧洲各媒体报道了央视新楼“色情门”一事,提到:中国人为此很愤怒。最近我碰到德国建筑设计师W,跟他聊起这个事,他和库哈斯的老婆是同学,(他八卦地补充说,尽管库哈斯和他老婆已没有在一起生活,但他们的确是一起结过婚的。)W对中国人“忽然”爆发的愤怒颇不解,说:建筑界人人都知,库哈斯这个家伙的设计本来就是、且永远都是、这么色情的!
W说:可是库哈斯的“色情”建筑我们都觉得挺美的!央视大楼很好啊,尤其是主楼,简直完美!性意味?那有什么关系!谁说建筑设计不能有性意味!
我说:是的,这是一个文化认知上的差异,你们对这方面是包容的,但中国人认为,带有性象征、尤其是性器官的设计是淫秽的。而且央视大楼在中国实际上是一个政治符号,一个意识形态的象征,需要非常严肃的设计。
W说,啊,这个归根结底是中国自己的问题,你们有这种文化背景,但你们居然选择了库哈斯!你们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他的设计,难道事先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我没有告诉他,参与议标的有些国人是很了解库哈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说出库哈斯的设计一向很性,而除了他们以外,中国群众只是在大楼建起来以后才知道库哈斯的……
我说:“库哈斯在新出的书里,曝光了央视大楼的设计思路,插图很色情,中国人觉得很受侮辱。有人提出控告库哈斯,追回设计费,并摧毁新楼,重新设计。后来库哈斯发表声明,说那些不妥的插图出自出版社美编之手。在中国人看来这个声明是没有说服力的。你怎么看?”
W说:“据我对库哈斯的了解,他如果自己弄出这些插图来,那太不符合他本人了。”
据说,库哈斯的本意是想迎合中国易经文化,用一男一女两座楼体现“阴阳”……老子的《道德经》被翻译成外语后,老外们读到的通篇都是“女人之门”、“天地之根”什么的,理解起来都是性。我认识一个在Bosch总部研究柴油系统的博士,他对中国文化表现出真诚的热爱,并认为易经的阴阳图,就是男女在永恒交配,因此他觉得中国传统文化是很开放的。
所以我猜想,库哈斯做出这个设计,自己大概挺满意——既保持了一贯的“性”风格,又“完美融合”了中国文化。而在中国激起公愤后,他也许满腹委屈:怎么莫名其妙就得罪中国人了。
尽管我也认为,情欲主义在建筑中的隐喻是诗意的,没有理由让设计禁欲,但问题是,央视大楼该不该有性意味?——也许再过许多年,中国人甚至可以接受和包容在中南海规划这样的建筑,但是今天,无疑还不能。
然而我们要不要呼喊“绞死库哈斯”?我想,我们最该呼喊的是:了解我们的文化、需求和审美,又有原创力的、我们本土的设计师在哪里?
如果我们频频使用西方设计,是建立在我们和西方设计力量对等的基础上——比如西方同样频繁地使用我们的设计,那么说明,中西已构建起平等态势的“文化交流”……然而问题是,不仅仅是建筑,几乎我们所有的设计,都还在依赖和拷贝西半球。可以试想,如果我们不购买库哈斯或者其他来自西边的设计方案,那么本土设计力量很可能会造出一个山寨央视大楼……
德国有一个系列纪录片,叫做《中国的河流》,记录长江边各个城市的生活状况。讲到上海的时候,采访了中国某本土汽车企业,企业的负责人很有民族斗志地说:中国的汽车工业正在努力,我们预计用十年超过韩国,用二十年、或者更久些,超过日本……最后,一群人来到厂房拍摄该品牌的新款汽车,德国记者脱口说:“咦,这个车前格栅的设计很像奥迪啊!”(注:人家没有诽谤我们,的确是几乎一模一样。)企业负责人很尴尬:“这不能说像奥迪,这只是……”
“这只是”后面的句子,他没有讲。
……
尊严,要自己去获得。我想,我们不要整天唠叨那五千年了,我们显然回不到魏晋人物晚唐诗。处在传统文化断裂和西天取经之间的纪年,让我们好好地想想,终究什么才会是“我们的”文化,该怎样才能建构起我们“自己的”文化话语权?
央视大楼告诉我们,如果继续依赖“西天求经”,我们就要继续被别人的文化左右,就要不时冒着“色情门”或其他门的风险。就这个意义来说,它把中国人刺痛了不是坏事,央视大楼一定要久久地立在那里,它是我们应该卧薪去尝的苦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