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表达、简单交流,但不要简单思考
现实像个石头,精神像个蛋,石头虽然坚硬,可蛋才是生命。——《红旗下的蛋》
《Outside Girl》结束之后,全场歌迷终于盼来了《一无所有》。跟之前的历次演出一样,新歌的现场氛围中规中矩,而那些经典曲目,从前奏开始就能从头到尾引爆全场。
崔健曾经听到过一种批评,说他“挑逗观众”、“尽唱老歌”,他也很清楚,那些一直渴望听到老歌的观众,“实际上是大众的代言人”。
“崔健有一种力量,他很难被打倒。他既不会被批评打倒,也不会被吹捧打倒。”学者周国平(微博)说。2001年,他和崔健曾有过几次深入对谈,谈话内容后来整理出版成访谈录《自由风格》。
在《自由风格》中,崔健说道:“作为创造者只有两件事情可以干,一个就是重复以前的创造,一个就是继续创造不重复,或者说就是往前走、不停止。很多人一旦生活标准达到一种水平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停止的机会到了,所以我觉得他们实际上不是把创作当成一种乐趣,而是当成目的,当成达到自己稳定生活的一种手段。一个艺术家是不是真正踏上了艺术征途,就看基本是个创造过程还是表演过程。”
“千万别再聊《一无所有》那个晚上了!”在采访时,崔健对谈论早期经历的话题意兴阑珊。就像要求乐队一定要给观众新东西一样,他希望封存往事,“艺术家任何时候都只拿作品说话。”
崔健最新的作品是自编自导的首部电影长片《蓝色骨头》。尽管在电影《成都我爱你》下部中,他曾有过一次执导经历,但那次合作并不愉快。这次拍摄,才是崔健导演实力的真实体现。
“崔健编故事的能力非常令我意外。”先期看过影片的周国平说,“他的电影肯定不是商业片,但这个电影也肯定不是那种特别小众的电影。它的受众可能会广,因为故事还是好看的。它讲述了两代歌手之间的故事,片中的下一代就是当下网络时代的年轻人,我相信年轻人会有兴趣,而且电影的画面和音乐都非常棒。”
《蓝色骨头》的摄影是香港著名摄影师杜可风。得知崔健要当导演,他主动请缨出任摄影。而影片所有的配乐,全部由崔健包办。目前影片已经送审,不出意外,明年年内一定能够公映。
去年8月1日,崔健迈进了知天命之年。他从不过生日,那晚结束所有工作之后,在朋友再三劝说下,来到乐队一位成员自己开的酒吧,和朋友们喝了一杯。虽然晚睡晚起,但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规律作息,坚持天天运动健身,像很多世界知名摇滚歌星一样,身材依然不输当年。他从不碰毒品,在《飞了》的歌词中他写道:我根本用不着那些玩艺儿,你瞧我是不是与众不同。“跟他相比,我的生活更像是摇滚圈的人。”张元笑着说。
“年轻人永远是对的”,这是27岁的崔健放出的一句豪言。如今人到中年,他如何直面内心深处的焦虑和危机?
在《自由风格》中,崔健说:“我觉得我有这样一个恐惧:个人害怕群体,就像人们怕谈论政治一样。说到这,有人会觉得我鲁莽,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这就是恐惧的一部分,因为我已经开始想我自己有没问题了,并且试图挖掘我内心深处恐惧的根源,同时也观察周围的人是否会有同样的恐惧。我后来意识到,这种解决恐惧的方式是对的,是和平的。摇滚乐能起到这种作用,让人用简单的方式去表达,简单地去交流,但不要用简单的方式去思考。”
我们追不上时代,他与时代并行
我看差不多了时机已经到了,我是干脆放弃还是继续努力,拿出新的勇气还是回家去,回家把青春的爱情进行到底。——《小城故事v21(下)》
2011年元旦,崔健再次回到工体举办个人演唱会。这次他带给歌迷的新体验是将摇滚和交响乐融为一炉。与他携手合作的,正是他当年的老东家——北京交响乐团。这次跨年演出,让很多老歌迷尽兴地重温了一次崔健出道至今的所有经典作品。演出最终在他3次返场后结束。
“我们古典音乐走得非常难,但是崔健比我们还要难。”这次演唱会的指挥谭利华说。“我不好说什么是摇滚精神,但崔健身上,一直有他的精神。”
“以后崔健的音乐,肯定是会往更纯粹的纯音乐发展。”音乐人方无行说,“其实他以后的演出可以考虑分为两种,一种是在体育馆里举行的大型演唱会,乐队是老班底,曲目就是那些歌迷怀旧的经典作品;另一种是很小的规模,最多也就二百人,观众比较高端,都只为音乐本身而来。在这种演出上,崔健就可以把他的音乐实验,把他最纯粹的音乐拿出来跟大家交流。而且这种演出,他可以和很多新乐队成员合作,找到新的音乐思路和模式。”
几天前,学者周国平和崔健进行了一次长谈。接下来他们还会约谈几次,谈话内容作为修订部分将收录进10月底再版的《自由风格》中。今年6月23日,二人共同的朋友、音乐人梁和平因为车祸导致高位截瘫,他们想用版税为他接下来的治疗和生活提供一些帮助。
“这次再见面,感觉他整个人变得平和了。”周国平说,“11年前的他性子还是非常倔,比如面对媒体他会排斥,但是现在,就算媒体抛出一些不太得体的问题,他也会配合,而且巧妙地引到自己的话题上来。”
如果说对于今天的年轻人,“崔健是谁”会是一个问题;那么对于很多昔日的歌迷,问题便是:崔健还是崔健吗?
“虽然进入90年代以来,崔健的作品一直呈现一个下降的曲线,但他依然是极其少有的音乐人,甚至在整个艺术圈都是极其稀有和独特的。”李皖说,“历史上只有极个别的人,能够使时代主题成为他的创作。具有这种雄心和严肃目标的人很多,但崔健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表现最好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选择了一个最有分量的对手’。他一直力图找到这个时代最大的主题,对这个主题进行言说。”
对于7年前问世的崔健第五张专辑《给你一点颜色》,李皖评价说,“面对一个分化的时代,崔健找到的解决方式依然是天才的,也是有效的。从前他在作品中的角色接近于自己,他不过把这个角色抽象成一个‘我’;但在新专辑中,他用网友、民工等等不同身份的角色扮演,既聪明又富有创造力地找到了自己的解决途径。这个时代像一列火车,我们已经很难追上它,但崔健好像始终在和它并行。在今天,他始终在写中国的问题,依然在给时代画像,并且最后的成像是逼真、丰富和多彩的。不管时代怎么改变,崔健始终能够牢牢地抓住自己的目标,不被甩开。”
在李皖看来,崔健在今天最大的尴尬就是再也不会有当年那么多听众,从前那些狂热的歌迷甚至已听不懂他了。“大家看起来像老朋友,其实早已形同陌路。对他的怒气和怨言,其实反衬的恰恰是我们自己在今天的不堪。”当年北大崔健后援会的青葱学子如今已散落天涯,有人从政,有人经商。中年心事爬上鬓角发际的他们,会在某个久违的沉睡夜里梦回当年的看台时光吗?
周国平这次的观察结果与李皖的感受如出一辙,“今天再打量崔健,他的确不在中心位置。大家都在追逐短平快,但他依然在孤独地进行一些坚实的思考。他读书不多,所以他的思考不是思辨和过于逻辑的,但也正因如此,他的思考全部出自生命本能,是建立在最根本生存状态上的一种社会思考。这种严肃的追求,可能因为跟时代的反差,更显得可贵。”
在崔健接下来的计划中,电影依然会占据很大的篇幅。《蓝色骨头》里复杂的人物线索和丰富的小传背景,让他有了很多拍摄续集的可能。当然最重要的依然是音乐,他痴迷技术,面对数码时代依然充满征服的野心。在他的憧憬中,未来还应该有一间音乐教室或一个基金,让音乐在很多孩子幼小的心里生根发芽。
崔健当年在北交的一位同事说:我们一直表演的都是别人的作品,崔健却写了一辈子自己的歌;我们循规蹈矩等到退休,他大概会自由自在地过这一生。
还是“白鹿原之夜”,演出接近尾声,全场观众在崔健下场之后依然持续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在潮水一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崔健返场。《花房姑娘》熟悉的旋律响起,他习惯性地微微佝起背,逆光里抱着吉他的背影像是一只不停地挥动翅膀的鸟。既像是在甩掉泥泞,又像即将振翅高飞。全场大合唱的背景声,依然没有淹没音响里传来的他的歌声:你问我将要去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实习记者李玲利、代双双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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