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艺术家会在市场上攀入巅峰,也会跌入谷底。达米安·赫斯特尽管是时代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但他的作品还是遭遇了惊人的贬值。他是颇有赚钱天赋的艺术天才,推出与作品有关的纪念商品琳琅满目,但人们也并没有忘记2008年那场不顾市场规则的拍卖会——他将两百多件自己的作品一次送拍。他更在规模庞大的工厂里大量生产作品,只为打破艺术品财富分配不均的状况。这些有违限量供应的行径像是一种行为艺术,但若要持续制霸艺术市场,赫斯特更需要的是了解这个行业的财富规则。
融容入一场简单抽象派艺术展览的背景之中并不容易,但达米安·赫斯特(Damien Hirst)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今年一月的一个雨夜,一群时尚人士在曼哈顿清冷的高古轩画廊里穿梭,浏览墙上挂着的赫斯特的“点点画”系列,这些作品都是以纵横交错的彩色小点构成的。参观者同时还在空旷的展厅里搜寻这位艺术家的身影。有个家伙挥着一本介绍赫斯特作品的书,炫耀刚刚到手的艺术家签名。向一位保安人员询问他最后一次看到赫斯特是在哪里,他说:“去礼品店看看吧。”
这位艺术家的重要课题就是拿自己拥有的天赋赚钱,礼品店确实是个合适的去处。赫斯特曾经说过,人们买下他创作的斑点主题墙纸“会让我觉得劲头十足”。店里就有一些墙纸待售,相关商品还有滑板(735美元)、咖啡杯(28美元)和信用卡套(8美元)。2000年,赫斯特对《独立报》说:“我觉得成为名人是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
现年47岁的赫斯特说服买家为他那些大胆创新的作品付出高价:用烟蒂和活体解剖的动物做成的艺术品,甚至还有一个用铂金铸造并镶钻的人类头骨。他最著名的作品《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一条密封在甲醛溶剂中的虎鲨——卖给对冲基金经理亿万富豪斯蒂夫·科恩(Steve Cohen),售价为1200万美元。2000年代,他的作品得到了艺术投资者得青睐,除了作品的美学价值,其增值潜力同样被那些投资者们看重。
赫斯特的作品十分抢手,他依赖众多助手团队来“生产”作品,像时装设计师一样打造不同的产品线。类似鲨鱼这类专门针对秀场的产品提升了更具量产性质的产品的价值,比如那些点点画。赫斯特的追随者盛赞他别出心裁的沃霍尔式的颠覆性。但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生前从来没有一幅画作卖出5万美元以上的高价,而赫斯特却因他的艺术表现形式获得了可观的收益。伦敦的《星期日泰晤士报》估计他的身家约为3.5亿美元,堪称世界最富有的艺术家。
尽管名气很大,但他的作品还是遭遇了惊人的贬值。艺术品市场研究机构Artnet汇总的数据显示,2005年至2008年赫斯特处于商业巅峰时期,于那期间购买的他的作品再次出售时价格平均下跌了30%。而这个幅度可能还不足以说明下滑的势头——从销售数量的下降来判断,收藏者并没有将他们高价买来的赫斯特作品放到市场上出售。2009年以来拍卖的1700多件赫斯特作品中,有三分之一的流拍,用艺术界的行话说,这些作品算是“砸了”。“他的作品表现得非常糟糕,”退休的纽约大学商学教授、梅摩艺术品指数编制者迈克尔·摩西(Michael Moses)说,“有很多作品都是负回报。”
赫斯特的行情暴跌更令人费解,因为此时正值当代艺术市场急剧反弹之际,拍卖会拍得的收入堪比衰退之前最令人晕眩的高峰。而且在看上去本来是赫斯特大有成就的一年,这种暴跌的情形还在继续。点画展览之后,他在泰特现代美术馆举办了一个回顾展,到场人数创下纪录。
赫斯特与高古轩均拒绝了采访请求。赫斯特的私人公司Science Ltd.的首席执行官詹姆斯·凯利(James Kelly)说他的老板“超越了艺术世界的所有局限”,也并不关心拍卖结果。“某些拍卖的艺术品可以说是以当前的价值更为实际地进行定价,”凯利说,“然而从长远看,赫斯特作品的价格会很坚挺。”
否定赫斯特的人对此表示怀疑。他们将他的低落追溯至2008年雷曼兄弟崩溃那天进行的一场总计2亿美元的拍卖。赫斯特将数百件作品直接出售给了竞拍者,无视限制供应量的惯例。“赫斯特弄砸了他的市场,而市场也反过来伤害了他,”艺术投资咨询公司Artvest Partners的负责人迈克尔·普拉默(Michael Plummer)说,“他违背了这个行业的经济规则。”
评论人士长久以来对他作品的价值看法不一,但即便是诋毁他的人也承认,他的作品定义了一个时代。“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总是会攀上顶峰,然后跌落至谷底,”收藏家阿尔伯托·穆格拉比(Alberto Mugrabi)说,“我觉得赫斯特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富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广告公司高管查尔斯·萨奇(Charles Saatchi)是赫斯特早期的赞助人之一,近年来,穆格拉比和他的家族则成为他最关键的支持者。“收藏家必须学会凭眼力购买艺术品,”穆格拉比说,“而不是仅凭道听途说。”这位橄榄色皮肤的国际享乐主义者坐在纽约派克大街的办公室里——沃霍尔的一幅《蓝色杰基》(Blue Jackie)靠在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展示他电脑的桌面图片:赫斯特的四条鲨鱼,悬浮在相连的水箱中。“还有什么比这更惊人?”他问道。
被问及这件作品的名字时,穆格拉比在一堆文件中翻来翻去,冥思苦想,但就是想不起来。忘掉作品名字也不能怪穆格拉比。2008年他买下这件作品之后,就很少看到它。虽然他的家族在办公室里放着几件作品——这位艺术家的一个玻璃药箱、钉在尖刀上并装在透明盒子里的一只牛心脏——但他们收藏的赫斯特作品大多都储存在新泽西州纽瓦克和瑞士的仓库里,那些动物被从水箱中拿出来冷冻保存。另一套装置作品包括30头羊、牛排的两面、一串香肠、一把雨伞,还有一只死去的白鸽。“安装一件作品就会花费不菲。”穆格拉比说。
穆格拉比在苏富比网站上找到了赫斯特作品《假装神圣》的拍卖条目。“这幅画在市场高峰时期能卖到350万至400万美元。”他说。苏富比的估价为120万至180万美元。“人们很有意思,因为他们喜欢追高买进,”穆格拉比说,“他们不喜欢在价格低廉的时候买东西。突然间,他们能够以15年前的价格买到这件艺术品,但现在他们却不想买了。”
为纯艺术定价看上去似乎是极少数富豪关心的事情,但经济学家对此也很有兴趣,他们认为这是检验根本的价值问题的方式。正如穆格拉比指出的那样,市场总是以独特的方式运行:一位艺术家的作品价格上涨时,其需求往往也会随之增加,因为价格越贵,其代表的地位也就越高。虽然价值通常是稀缺的结果,但对艺术家来说,相反的情形也能成立——一些伟大的艺术家,如沃霍尔和毕加索,留下了浩繁的作品。然而艺术品价值最难以估量的一点是,其完全取决于旁观者的看法。
弗兰克·邓菲(Frank Dun-phy)性情乐观,一头白发,不久前刚刚从赫斯特经纪人的职位上退休。他曾经向赫斯特建议说“一件艺术作品的价值仅仅在于下一个买家愿意出多少钱”。他们二人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相识,他将那一时期称为赫斯特的“摇滚年代”,当时赫斯特正受到推崇,对屈从于交易商和收藏者的情形很恼火。“画廊方面说:‘我们出售艺术品,你创作艺术品。各不相干。’”赫斯特1995年接受《观察家报》采访时说,“而我说:‘我想知道你们把作品卖给了谁、卖了多少钱。’”
经销商愿意接受较小的份额,因为赫斯特正当红。1990年代,一头泡在甲醛中的羊羔以2.5万英镑出售,伦敦《太阳报》以“疯了!”的标题报道了这条消息。10年后,一件类似作品在佳士得拍出340万美元。1995年,《纽约时报》报道说,赫斯特的点画价格在1.1万美元左右;6年后,他最贵的作品约20万美元;在市场最高峰时,有两幅作品在拍卖中突破了300万美元。“你想要得到的认可是来自市场的,”邓菲说,“那是你最终的期待:这种作品有市场吗?”
对于将实际工作下放给按小时计酬的年轻助手去做,赫斯特并不介意。沃霍尔或许是在他称为“工厂”的阁楼工作室制作他著名的丝网印刷作品,但赫斯特却拥有一家实实在在的工厂:一个面积约9000平方米的转换塑料车间,在英格兰的斯特劳德镇上。雇员有数百人,包括金属工人、动物标本剥制者和其他专业人士。“要知道,人们忘了工厂不光是生产狗粮的地方,”赫斯特在一则用来宣传点画展览的视频中说,“它们还生产法拉利。”赫斯特不满艺术界的财富分配。为什么萨奇和穆格拉比这样的收藏家就该占有所有的利润?赫斯特和邓菲私下里为空前的销售量做了准备,让工厂大量生产。他们2008年在伦敦苏富比的拍卖是艺术界从未有过的——有人将之比作一场首次公开募股活动。223件拍品从价格相对较低的钢笔画到最引人注目的作品——一头金牛犊。他们将那场拍卖会命名为“美在我头颅内永存”。
赫斯特的经销商对此很不安,并警告说这种做法会损害作品的价值,而高古轩则直截了当地拒绝参加。2008年9月15日拍卖会开幕那天,赫斯特和邓菲听到了美国传来的雷曼兄弟的消息。“那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邓菲说。他在苏富比的一个单间内关注拍卖情况,并将消息传给在一家酒吧内打斯诺克的赫斯特,在这个过程中,邓菲眼看拍品一件接一件地以高于预估的价格拍出,被出价者推得越来越高,其中包括时装设计师缪西娅·普拉达(Miuccia Prada)、俄罗斯石油寡头和许多首次购买者。那头金牛犊以1860万美元被一名据传为卡塔尔王室成员的匿名买家拍下。
那场拍卖会最终总计拍得2亿美元,远远超过原先的预期。“我一直认为,那本身就是一种艺术,”邓菲说,“它会永远留在艺术史上,不是吗?”
在2亿美元的拍卖所得中,赫斯特拿到了可观的份额,不过他真正拿到了多少并不为人所知。他还让自己与赫斯特作品市场的动荡绝缘:他自己的收藏包括杰夫·昆斯、弗朗西斯·培根和沃霍尔等人很有价值的作品。在邓菲的敦促下,他还采取了多元化策略,购买房产,包括位于英国格罗斯特郡、有300个房间的陶丁顿庄园。“堪称完美——在他巅峰时售出作品,”斯科特社科夫这样评价2008年的那次拍卖,“但却让他的许多收藏者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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