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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然《中国心印》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2-09-03 16:05:10 | 文章来源: 艺术中国

1976年九月九日下午,武汉长江大桥上。八岁的陈曦看到大人们开始哭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刚刚开始记事,这一幕就这样深深印在心上。近年老同学聚会渐多而频起来,那一刻我们在哪,和谁,干什么,也几次被我们聊起。我曾多次建议文艺圈外的同龄人看安东尼奥尼的《中国》,说看了一定会起激活些老东西。这次接手写了四画室同学的文章,对我来说很美好。对我来说,美院的四年,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与我同感者,不止美院同学,还有不少八十年代的大小学生们。八十年代和那时的大学生涯,在我们身上,留下单纯炽热的终生印记。我们不少人是从小被大哥们带大的,大哥们教我们的东西,似乎比长辈多。所以至今我们和大哥亲,对长辈畏。在中国文艺界,七八级等大哥对其后小弟们的良好作用,人所共知。改变我的美院大哥们,有老师有同学,主要是同级的韩中人和张方白。在那时的美院,各年级中,大应届生五岁以上、工作过多年的大哥不少。这些大哥手把手教我们的东西,使我们受用终生。自从成了他俩的小跟班,我就成了四画室的编外人员。所以在美院中,我对四画室感情最亲,也比较了解。葛鹏仁老师“尽一切可能为你们提供最好的条件”的悉心关爱,使四画室的同学心气高昂,状态持久,胆子也最大,自由的探索多而广。四画室的加课多,小会多,小会上涉及的不仅是教学,也有国家大势,这些在当时的美院相当突出。仅以张方白为例,在玩命画画,书不离手的同时,入校不久,由一次贴纸条的小行为开始,接着发展为全年级同学参与的“红色五〇”,然后是“五月雪”。这般综合艺术水准的成熟之快,在四画室同学中,其实很常见,他只是发扬了孟禄丁等学长的传统而已。能够在校时或毕业后不久,就赢得艺术界的瞩目,形成了四画室现象,这对四画室的同学而言,很平常。能有这次机会写王玉平,张永旭和陈曦,让我美好的,不只是编外人员的快乐。

在校时对王玉平最深的印象,是在中国美术馆,面对他的作品。那时年少狂傲,能入我们眼的中国的画家作品,开始少之又少。对他我主要是远观,感觉其人严肃或随和。心思细腻,心底柔软。这些性情在他以前的作品中时隐时现,现在则隐现一体,隐就是现,现就是隐。肃正之气是他的领袖或脊梁,通常隐于他随和的老好人外表之下,只是偶尔露峥嵘,显为一股狠劲。他总是苦闷着狠自己,化这苦闷为力量。

 1988年和申玲以在校生身份在中国美术馆做平生第一次个展,是他第一次公示他的狠劲,结果很成功。他们的作品不仅仅是给老师同学们深刻印象,获得的是大家们一致的表扬。这对贤伉俪纵横江湖的故事就这么开始。

至93年美术馆二次展览,他们算是攻成名就。被公认为新生代画家中的佼佼者,表现主义在中国的突出代表。关于表现主义中国化 、个人化的发展,易英先生有透彻的阐述。对王玉平而言,使他功成名就的,不是他的学院功夫,而是他的肃正之气。他的表现是其肃正之气的沉着生发,不是狂躁嚎叫后的烟消云散,是理想和热爱的交集,因而能不断充实和深厚。这肃正之气,应源于幼时熟背“严肃活泼”“高尚纯洁脱离了低级趣味”这些伟大语录,文革开始、 文革结束的乾坤颠倒,激扬青春于八十年代的盛大。当然泼皮玩世和政治波普等也同出于这个背景。老王们幼时到成人当然没像样的教育,但其中不少人集成了长辈和时代的一往情深,并终身不渝。关于他这代人的特色,读者可参考李皖等学者关于六十年代人的研究。他们的研究在我看来,就是六十年代人的文人气,根红苗正。

尽管功成名就,王玉平自知其画与其心气,与他钟情的中西传统的距离。这心手不相应之相,在其九八年之前的作品中较多隐现。这问题到98年前后,他的《鱼》和静物系列的出现得到了较大改观。这些作品主要是鱼系列,让人们见到了全新的玉玉平。与其前作品相比,鱼的话语更简洁、 硬朗、 朴实,力度更足,意韵更加隽永丰富。大有他推崇的一些梁遇春等传统文人小品的味道,清新而别致。他自个大约为此挺高兴,得意地把鱼画了一些年,很有罢不了手的意思。由这些作品,他渐入古人所说简淡之境。这可是中国艺术家千古大梦,绝恋 、苦恋,自然为古今江湖之士所热衷。所以通常在许多时候,大伙简淡的真伪不分,高下难辨。他以自己长期严肃的修炼,入得简淡,倒是颇为自然,其中辛苦,不为他人知。其画历历,颇为大家喜欢。在当下画坛,步入简淡之境,并非是他一人的个案。诸如尚杨 、毛岱宗 、张方白、 毛焰等不同辈人在九十年代一同开始了简淡之旅。在这条大路上下求索,日渐自由,日现大气象。油画的中华大气,因这批优秀画家的成熟,也愈趋实在。

05年至今,他的系列肖像更上一层楼。还是暖色调,不似鱼系列的浓重紧密,倒像是水彩效果,更淡雅空灵,背景也是极淡,接近白纸的感觉,形象也从鱼的枯涩 、瘦硬变为通透轻盈。出手比鱼系列更松放随意,却更稳 、准、 狠,笔笔直达要害。相由心生,这样语言的变化,是他内在更加柔软的结果。由松放更加柔软,柔软更见温润,更见光明,光明而生悲悯。这温情 、悲悯在他所画一景一物中饱满四溢,直入我们内心。这感觉突出体现于那些夫妻肖像如《70后》《包办婚姻》《老枞水仙》中,这些他从未画出过的眼神 、姿态 、情境,呈现的是他前所未有的深情,让我们铭记于心。当下能这样让我们记住的形象太少太少。

最近申玲这样描述道:“玉平近来喜欢画北京的胡同,我和他打车到鼓楼大街,他就在街边支摊开画。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旁若无人,我站在边上还真不自在,独自开溜,找个胡同穿来拐去。”这是他从未做过的行为艺术,回到多年未回去小时的环境,回到他的童真,像儿时一样,只是肆无忌惮的画,旁若无人地快乐。在作家阿城眼中,王玉平是现在中国油画最重要的画家之一。他认为,民族化是到王玉平这里才开花结果的,之前几位大家都曾有过尝试,但是王玉平的画强烈到跟中国文人画直接有关系了。

看多年不见张永旭的画,哈哈大笑,这家伙,还是老样子!继续看,继续笑。他是最幸运的,只有四画室,才能让他的画风至今不变。

早在1981年,他的画主要是风景,就已经展现了今日的特质。他的人物晚熟一些。从题材角度说,至今他风景画较多,人物较少。他不少风景中都有小小的人。他画的大些的人物或者纯肖像,给我的感觉总是“小”的。我想这样说,他最重要的主题可以叫做“小人儿”,所有的作品基本上只画这个主题。这几乎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主题。“小人儿”的意思其实是我们常见的“人的宿命”。不用这词不是因为常见,而是他太喜欢画而且画的独到。“小人”是人类最古老的符号之一,在当代绘画中,美国的哈林和德国的彭克都以此著名。这也是吕胜中先生最拿手的。他的小人和以上三位比也张氏味道十足。“小人儿”的意蕴下文再探讨。

比“小人儿”给大家的印象更深的,是他的画整体语言上简洁,单纯到了惊人的程度。这是表现主义主要的特点。进入美院之前,他的作品《馕》在这方面就很厉害,光色效果惊艳。这作品也是他以后最爱画题材之一的夜景的先导。进入美院四画室之后,精英式的的栽培,新老表现主义的经典,使他明确了自己的特性所在。用古人的话说就是“简之又简”。游学美国后他对当下艺术的更深的了解,更加坚定了自己。元四家中最受明清画家们崇拜的倪瓒说:“逸笔草草”,中国画家们受此文脉之惠,在这方面当然有各种独到的招数。现在老张“草草”之精到,在国内名家中少有及者。

张永旭现在的风格,已超出表现主义的范畴。他较纯正表现风格的作品,是1990年前后,突出者是《母亲》系列。九十年代,他各种感觉逐渐更好融入作品,使作品成熟。这也是许多当今主流艺术家的成熟时期。他成熟的体现,是简洁中突出展现了这些特点:首先是天真。有这感觉的优秀艺术家不少,和他相比,还是画大人的画。老张是真得童真之趣。或者可以说,老张是中国,没准是地球上最老的儿童画家。其次,因童真之纯,他的画很魔幻,很诙谐,很浪漫。他“新疆诗人”的气质,能将这些自然融合,形成浓郁的个人风格,具有特殊的魔力。他好像是魔术界的顶尖高手。他的画能把大人变成小孩,呆在他画里傻笑发呆,再也不想出来。他要是穿越回古代,和南朝张僧繇比点睛,不一定会赢,点活几匹马、小狗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这样讲是因为,他是最好的点彩画家之一,他的最简单的方法,出的效果最好。古代与他画路最象的就是倪云林,不过倪云林是最不好玩的人,老张好玩。他俩的相似之处:都是最好的山水画家之一。

能使这些鲜活生动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张永旭不断精纯自己的画技,更在他的“新疆心”。他不仅画出了最纯正的大漠,雪山,牧场等,而且超越了这些,形成独一无二的张氏风景。借用他自己的小文,也是他一张大画的题目来说,就是天地之间(2011年)的大气风情。这样来看所谓“小人儿”的意思,就更清楚吧。“小人儿”的世界,各类动物的世界,如神眼俯瞰。他常用这样的构图。神奇的烟火,离奇高飞的古塔,漫天大水,夕阳,晚霞,夜色,途中的列车,飞机,汽车等等,这一切的光色奇异,悲欣迷离,只属于张永旭,只在他这。他的暧昧不止在两人间(2006年《晚归》),显然广大。暧昧天地,他的画很有古意。

 他在学校高我两届,经常很不淡定,还不如我们级的小孩。对他慷慨激昂最深的一次印象,就在他们画室的小会上。他那时东四胡同里的画室我也去过,只有张单人床大,放着不少比床大的画,很不靠谱。老张的一些话必须要抄下来:我必须呐喊。我偏要邋遢。回国是要报答父母和祖国,参与中国强大的过程。 我是野狗。

我的同级同学陈曦,因为同屋大哥刘刚的关系,接触较多。从她那翻录的李宗盛和平克弗洛伊德,至今我还很喜欢。陈曦是蜀人,有句老话叫“蜀人三只眼”。看过三星堆那个大家伙的人里,兴许有的会想,世界会在这两只巨眼中是何等景象。她自己说她是一个旁观者,在评论家眼中,“她的独特性却是她的冷眼,一种想让人发笑、又想让人哭泣的女性冷眼”。她的冷眼有“异乎寻常的透彻感”。她的特点就是“冷眼的琐碎与表达的放纵”。“陈曦冷眼,甚至到了琐碎的程度,把什么都收进那一双美丽的冷眼当中”。另一位评论家则说:“在当代艺术中,陈曦的那些无休无止讲述世俗故事的作品,即便不是唯一的,也是最为独特的。如果我们有兴趣把她的作品拼帖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幅当代社会生活的长卷”。归纳一下,她的眼冷而视野阔大,是典型的蜀眼。这典型的蜀眼所呈现的绘画世界,迄今已三次变脸。这蜀人的绝活由她的画笔秀出来,获得的是震惊之后满堂的喝彩。美院毕业后不久,她就以明确的个人风格获得了一定的关注。只是她这种很生猛的大画,时值新生代画家独领风骚之时,并不太被评论界注重。这很正常,她的麻辣烫口味太重,需要时间才能适应。其后有些评论家注意到了她与新生代画家显著的不同,与女性主义画家显著的不同,她的独特使人很难将她归类。她就是陈曦,与任何潮流无关。

对她表现主义时期的成就,至她97年个展,大家已有不少较高的相对一致评价。在我的印象中,这些评价远不如对其后她二次变脸来得热闹,声势宏大,话题诸多,领域宽泛,高度广度俱全。特别是由毛主席逝世开始的《被记忆》系列,涉及较多观念,集体的国家历史记忆。一个功成名就女表现主义画家,能老实漂亮的照相写实,杀入她从未涉及的宏观叙事和重大历史的男性独霸领域,并大获成功,这样的事的确罕见,真是意外。她的变脸功夫显然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其实对她而言,这一切只是幸福绘画生涯中的小惊喜,不存在什么语言突变的合不合逻辑。她还是那个麻辣烫的陈曦,只是调了调味,变了变温,低了低调而已。她的内心永远有一片净土圣域,外在一切之变,画风也好,年龄也好,只不过是这净土流光溢彩的痕迹而已。这净土存在于多代人心中,名字叫做童真中国和青春中国。这样我们必须回顾她的成长历史。

读到她回忆童年附中的几篇小文,描述美院生活的片断,再看她美院到现在的作品,我心中充满了感慨。她的这段时光只有难言不尽的纯真梦想和自由,和古今无数中国人一样。不同的是,她这批六八九们,见到了一位伟人的离去后,就开始高飞在八零中国。八十年代,是他们最美好的青春,也是纯真的童年狂欢盛大的延续。在那个光荣梦想的中国,他们是时代天骄。他们是被九十年代的,被遗少的。这是变脸之最,乾坤挪移大法。心怀童年青春的好,他们只能冷眼旁观九十年代。所以陈曦毕业后表现得粗野狂暴,有人变为泼皮无赖。九十年代的绘画,用中国历史的老眼看,无非遗民画和汉奸画。同时,国家经济高速发展,对外眼界渐宽,她这样的城市动物也只好享受,满怀苦涩,百味交集。这遗少之心是陈曦和不少中国艺术家的创作很重要内因,不论风格语言如何,还是理想主义的底子和脊梁。古人把这样的艺术叫做荒唐言和辛酸泪,无外哭之笑之。这样的画,当然历史,问题是如何纯化语言至历史高度,达远逸沧桑之境。这其实是现下中国艺术家共同的课题,如何留下自己的中国印记。九十年代之后至今,有人寄情山水,有人昂扬英雄,有人挥洒抽象,不一而足,新老招数并用,国内世界纵横,太平盛世,红火昌明之气十足,只是一直有人在唱:敢问路在何方。

陈曦从没有这样的问题,她零七年之前的麻辣表现,随时间渐变,魔幻荒诞之意愈足。我更愿将她零七年之前的风格称为冷艳魔幻或遗少荒诞。荒诞原因前文已述。冷艳体现于,虽然她的绘画语言逐渐复杂广阔,迷离幻化,但其主导者还是色彩。她的色彩使其作品整体语言迷而不乱,单纯有序,自由而在规矩之中。她的色彩功夫的逐渐升华,给我很深的印象。当然语言精纯的提升不止于色彩,只是其效果最突出而已。这样叫法只是对她百味杂陈之心绪的一个概括,他们的心既在又不在后八九中国。她只画最普通的百姓和场所,无聊庸俗,又火爆鲜活。这活力十足极其热闹,又诙谐幽默的普通生活场景,在蜀地最常见,是生生不息中国的突出体现。中国之所以中国,在最艰难时屹立不倒,这最普通老百姓,红火过日子的劲头所起的作用,恐怕不在帝王将相的伟绩之下。来中国的外国观察家,对此印象极深。陈曦对日常生活的表现,真实而又诡媚,荒唐又美丽,是正宗的川味。她很热爱这川味生活。能成功建立这样一个瑰媚世界,还缘于她在附中与《百年孤独》相遇,她说过好几次,这书影响了她一生。所以她后来喜读王小波,很正常。她坚持日常的题材,这很中国。中国的大家,从不叙事,几乎只画日常题材,所以宏大。所谓宏大叙事和重大题材这古典主义的老把戏,早为库尔贝马奈等扬弃,只不过又在苏俄兴起,这乃艺术史常识。她三十岁前浑然不知,她画的就是历史,当然重大。虽有后来成功变脸,对自己持续近十几年的荒诞绘画,她评价挺高。葛鹏仁老师对她的评价:“绘画手法则采用中国人叙事的结构方式,寻根到中国文化内在的审美机制;以心造型,两极转换,视角的群体流动性与层面的跳跃性等,与国人的思维方式、文化心理、欣赏习惯相关。以此达到因真人幻,由幻求真的民间意识艺术效果。既实,既梦的重构视觉空间组合,充分展示了城市里众生的世俗生活,文化变迁与国民精神的演进。陈曦把绘画提高到当代文化层面上展开,是时代的记录。”。说得真好。

她其后的《皇帝的新衣》,表现的自己单纯理想的一面,这样单纯的美丽浪漫,此前她未尝试。此前只是百味杂陈。这次是杂味中凸显的纯真。这可以视为陈曦版的俏姑娘,无视一切,只倾心自己的美丽。王二和陈清扬,安然面对宿命,清白纯洁。至于《被记忆》,是典型的不惑之情,是对自己命运的新审视。我觉得她的艺术高峰在这两次变脸之前。这样说是从作品的广度和深度而言。后两次看似精致作品构成的事件,其实只是她内心的净土更好化为她当下的生活,更得平常之道的外在表现。

我辈热爱的米兰昆德拉谈起幽默时说:“它审慎的光呈现的是整个人生的风景。”借此而言,他们三位或说四画室现象,呈现的也不仅仅是九十年代至今的中国艺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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