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杨飞云是中国现代油画界的一位扛鼎人物,他的绘画以其纯净的古典主义美质而享誉中国画坛,在他那承续西方古典艺术传统的人物画中,流溢着一个当代中国画者在20年的创作生涯中,因感领一种伟大的精神而生发出来的荣光之美。这种美纯粹、宁静,吐露着一种生命的真,正像本世纪杰出的神学思想家巴尔塔萨(Balthasar)所说:“真——是在的无蔽。一切在作为在在真中敞明自身,意味着在从无的遮蔽和神性意旨的奥秘中出场,进入此在,并在此在中作为开显的本质奉献给认识的目光。”(引自《圣神逻辑学》)
一
我们生活在世界之中,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各式各样的情态场景。然而,对于一颗真诚的心灵来说,并非周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只有令人有所感悟的存在,才闪现出鲜活的美质,这种情态无疑是一种生命的感动。每个人对自己的生命都会有所感动,在我看来,古典主义的美学原则从根本上来说并不在于它特有的一些形式、技艺和方法,而是一种古典主义的艺术精神,这种源于生命感动的内在精神构成了希腊艺术,特别是文艺复兴以来西方古典艺术的精髓之所在。
有关生命的感动,这里存在着一处重大的分野。现代艺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讲究艺术创造的生命力,也追求对于自我本体的生命体验,但是,这种从人到人的现当代艺术并非等同于古典艺术的精神,因为在古典的生命感动中,一个伟大的灵魂注入于人类个体,古典艺术家们所感动的与其说是自己的小生命,不如说是在生命中所涌荡着的造物主的神奇之工和永恒奥秘。可以说生命本身便是宇宙中最奇妙的结晶,艺术家们便是有感于上帝的创造而通过另外一双神奇的眼睛,看到了这个世界和人自身的荣光之美,并通过绘画、音乐、建筑等艺术形式将其赋形。这样,在我们的文化中便出现了真正的艺术传统,所谓的光、形、结构、色彩、图式,乃至秩序、平衡、虚实、厚薄等等,这些构成绘画艺术形态的基本语言,其实最终都源于古典精神中的超验之维。中国人将其称之为造化之功,西方人则认信位格化的上帝。所谓的传统并不单纯是自古而今的,更主要的是从上而下的,古典精神是我们的传统,这种传统不应因地域和种族的不同而与我们相隔膜,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无论生于何时何处,秉承何种皮肤血液,只要是对生命的奥秘有所感动,就会凝望、观照、叩问和赞美。
世界本来是虚无的,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光是古典艺术最基本的元素,也是生命真理的直接呈亮,说起来,它并非自然时空中的物理之光,也非生物的肉眼所能视见,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之光,它不但在绘画、雕塑等视觉艺术中,而且在音乐和诗歌中,在一切真正的精神性艺术中弥漫着、呈亮着。中世纪的伟大作家普洛丁这样写道:“你就得对自己有信心,尽管你还住在这里,实际上你却已上升了;从此你不需要有人引路了,凝注你的眼神去观照吧,因为只有这种眼睛,才能观照那伟大的美……一切人都须先变成神圣的和美的,才能观照神和美。”(引自《九卷书》)
二
不知是出于一种偶然的机缘,还是源于对生命真理的感悟,杨飞云早在80年代初就对那种纯正的古典艺术开始有所领受,他与当时的绝大多数青年画家不同,并没有盲目地追逐热闹纷繁的现代艺术大潮,而是短暂地经历了一段心灵的现代艺术创作冲动,穿越原苏联现实主义绘画和早期印象派的领地,并在取得了扎实的造型和色彩的基本训练之后,很快地就对古典主义的绘画一往情深起来。有人曾说他的艺术风格得益于中国的学院派教育,在我看来,对此应该从表层和深层两个方面来看待。
正像杨飞云所说的,他的艺术受惠于中央美院,特别是那些在他成长初期悉心指导他的各位老师,在北京东单那个令人神往的培育中国画家之摇篮的方寸之地,杨飞云打下了他的艺术之所以能够走进古典主义绘画殿堂的基础。基本功对于绘画艺术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对于一个祈望将全部的灵魂融入于古典之美的学子来说,具备绘画的基本素养,掌握艺术的技艺技法,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直到今天杨飞云一直认为,艺术毕竟是艺术,它不是观念,不是言谈,不是行为,而是一种必须通过特殊的工具而能企及的特殊的审美观照形态,画是画出来的,需要持久的训练和专门的技巧,如同戴着镣铐跳舞,不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不掌握专门的技艺,不具备扎实的语言功底,谈不上绘画艺术。
就像音乐和舞蹈等艺术形态一样,其评判作品高下优劣的标准,首先须依据本门类一套专门的艺术标准。古典主义之所以构成了西方艺术史中成就最博大、影响最深远的艺术形态,无疑与它在几百年间所形成的一整套艺术创作的形式原则有着密切的关系。杨飞云对于基本功的不懈努力,在持续经年的艺术追求中从未间断,这些我们可以在他的素描作品中略见一斑。他的素描精当、简朴而又丰饶,既呈现出对物象关键处的把握之准确,又表现出他对丰富性所特有的综合感知能力,在从容不迫和灵敏善变中不时流露出内在的跳跃和激动,由此构成的视域具有着线条的抽象性的旋律感,并在朴素的和谐中闪现着一种精神性的清亮。
素描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杨飞云曾说,素描是绘画的骨架与基础,它是排除了表象因素,直指事物的本质与绘画精要的一种方式。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杨飞云不断把素描所蕴涵的属于他自己的独特艺术语言进一步延扩和提高,构筑起他创立中国现代古典主义绘画的基本语符,在他的诸多代表作品中,我们均可以看到以他的素描为代表的基本语言要素所起到的支撑性作用。如1991年的《远思》、1993年创作的《夏》、1994年的《思古》、1995年创作的《大植物》和《孤独少女》等作品,它们的素描形态本身就表现出杨飞云绘画所特有的审美品质,其结构之严谨、线条之丰富、内涵之精当都可圈可点,特别是多幅素描稿中所透射出的三位女性神态各异的令人难忘的眼神,构成了油画作品中的亮点,并由此使整个作品呈现出古典画风所特有的精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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